谁可以替我选择?
就无法避免选择带来的恶。你的麻烦在于,不同的、相互冲突的欲望想象的可能性是平等的,一种可能性——比如新生命的生或死——没有比另一种可能性——比如垂死的丈夫可能活过来——更强的理由,在感情上无法考量(现在这个词正时髦,请原谅,我就顺便用)。人的愿望不是单一的,一个人会有多种不同的愿望,每一种愿望有自己的完满。实现这一愿望是一种善,对另一愿望就可能是恶,反之亦然。选择这一事物的善(幸福),也就选择了另一事物的恶(不幸)。谁可以告诉你,在为了丈夫与为了孩子之间,哪一个选择更道德?我吗?我不是上帝。即便上帝恐怕也没有能力知道。至少耶稣基督没有能力做这样的判定,告诉你哪个选择是道德的,不然他的天父也没有必要让他在十字架上与人一同受苦,陪伴世人在不可避免的恶(欠缺)的处境中的苦楚。
“用道德来判定人生的复杂性和可能性不仅是徒劳的,我觉得这恰恰才是不道德的。重要的也许是,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真实的。真实的选择未见得是善的,真实并不会顾及道德。‘十诫’中‘不可妄称耶和华你的神的名’的意思是说,不能随意以道德神的名义为自己的选择提供理由。耶和华是善恶之神,那些自称按耶和华的旨意选择生活中的可能性的人,不过在自己给自己的选择提供正当的、善的理由,其实是逃避自己的选择必得要承负的负担。你也许可能找到一个善的理由来支撑自己的选择,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其实只是在自己欺骗自己。我们没有办法逃避自己生命中的挣扎处境。挣扎就是在两种都有欠缺的愿望中必须自己做出选择,你选择任何一种决断——堕胎还是不堕胎,都不会心安理得。”
两个月后,老医生在楼道里撞见瓦伊达。她朝老医生苦笑了一下,对他说,“堕胎的限期马上就要过了,丈夫的生命意志好像一天天强起来。看来孩子出世之前,他可能不会死,我不想让他带着感情的受伤离开人世。我明天去堕胎……”
这天夜里老医生一夜没有睡好。他想,与其对瓦伊达讲关于选择的重负,不如自己做出一个沉重的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医院妇产科门口拦住瓦伊达,对她说了谎:“你丈夫马上就要死了。”
只要做出一个伦理选择,就会出现恶的问题。从这一意义上说,自由伦理与恶(欠缺)分不开,自由伦理之艰难让人的身体伤痕累累。
伦理困境是生存性的。作为伦理思想家,基斯洛夫斯基想要搞清楚这些生存性要素是怎样的。在他看来,构成伦理困境的生存性要素主要是欲望和偶然:偶然是非常重要的,命运也是一样。偶然总叫我惊叹不已,我们的行为总是与偶然相联系。
卢克莱修说,所有的被造物都是虚空和物体这两种东西的特质所产生的偶然事件。
对于基斯洛夫斯基来说,虚空就是现代社会的复杂织体,其中的物体就是欲望的个体,两者的交织就孵出偶然。用伦理学的语言讲,偶然是生活中各种可能性的相逢,或者由生活中两个或者更多本来不会相交的可能性意外地碰到一起构成的可能性。任何一个可能性之所以是可能性,就在于它被否定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个体生活是可能如此或可能不如此的生活,可能的生活的可能性作为偶然因素碰巧决定了一个人的生命运程。
基斯洛夫斯基如此理解的“偶然”很像亚里士多德所谓的(偶在,这个词后来被拉丁语思想家译成contingenz)。按照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偶在的生活世界不是可能性与必然性的对比,而是可能性与现实性的对比:偶在不是在必然性的逻辑关联中出现的,而是在现实性的生成中出现的。
从生存论上说,偶在就是个体生命潜在的、尚未实现的可能性;身体欲望的实现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那样。偶在的个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