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冻结的负疚
的后果。
“尽管当时说谎是有理由的,你的生命毕竟因为我们被拋回险境。我们后来搞清楚了,说裁缝是盖世太保的线民的消息搞错了。就算这消息是真的,我的一生也被这有理由的说谎伤害了,令我负疚终身,一生都带着它的伤痕。一个生命的受伤,经常是出于一场偶然的误会。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当时有理由的选择是心安理得的。我一直在期待着你的出现,说明真相,虽然这并不能释解自己的负疚。”什么是负疚?负疚是个人对自己生命的欠缺的道德承负。负疚出于如果我当初……那么就……的假设心愿,一种修改自己的生命痕迹的愿望。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人心中有与自己实际有过的生活不同的生活想象,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愿,也就不会有负疚。人尽管并不能支配生活中的各种机缘,偶然的误会造成生存裂伤,是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事,但人应该以一种情感对待撞到自己身上的生存裂伤。负疚是信念性的情感,对生存裂伤感到歉疚的情感。我觉得心里有一双上帝的眼睛在看着自己,虽然我的上帝从来不说话,但他一直在我心里。“
昆德拉为了避免道德情感的政治化提出“冻结情感”的倡议。在基斯洛夫斯基的自由伦理学看来,有的道德情感是不可冻结的。
人义论自由伦理承认人自身就是难免的疾病,这疾病恰恰是个体有限的自由在伦理实践上的自足性的基质,使得我的身体伤痕累累,但我是无辜的,我在的身体不该承受这样的伤痕。
可是,谁应该为我在的身体不该承负的伤痕负责?
既不可能追究我在身体的欠然,也不可能追究上帝。唯一值得追究的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偶然,但自然而然的偶然恰恰是无法追究的。人义论自由伦理把罪性改写成有限性后,自然在性的欠然中的恶就终有一天会被看作是人自身的自由的表达或条件。对于神义论的自由伦理来说,不可避免的伦理处境中我在身体的受伤,是我在的身体不该承负的,这伤痕是紫色的伤痕。尽管如此,罪性的欠然中的恶仍然是反自然状态中的不安、挣扎和负疚,个体人的自由伦理“终究意难平”。
伊利莎白找到裁缝,他也老了。
伊利莎白其实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伊利莎白告诉他,自己就是他当年救过的女孩子,想对他说一句感激的话。裁缝避而不谈过去的事,只愿谈做服装,他不觉得自己有让人欠恩的权利。
恩是一种义,对于基督徒来说,义在上帝手中,不在人手中。自己拥有的恩不过是另一个人生命中偶在的裂伤,老裁缝不接受伊利莎白的恩情。
自由伦理有两种不同的品质:昆德拉在道德相对性中沉醉的晕眩伦理和基斯洛夫斯基在道德相对性中的挣扎伦理。基斯洛夫斯基把人们带入自己已经不在意了的伦理迷离处境,让人们记起自己在道德行为中的脆弱,指出“面对困境的人们”身体上的紫色伤痕,让人面对自己道德的私人理解的荒凉、贫瘠、无奈和由此产生的灵魂和身体上的病痛。
人义论自由伦理心安理得,神义论自由伦理“终究意难平”。
据昆德拉的看法,心安理得的自由尤其体现在“兴奋”的现在此刻的沉醉中。与此相反,“终究意难平”的自由在“兴奋”的现在此刻的沉醉中看到纯粹情感可能的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