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名之下
女婿(美香离婚美如未嫁),加上九个外孙,通通到齐。移民澳洲的美芳两年没回来了,远在南非的美娇更久,将近五年。归乡奔丧自然不是什么开心事,但二十个大大小小的人忽塞满这荒蔽寂寥酗[的两进三合院,大人叙旧小孩打闹,加上前庭灵堂早晚川流的吊丧亲友,单是吃饭都热闹非凡。
头七,葬仪社按各人身分发给不同孝服。美香虽离婚,仍以出嫁了的外姓论,穿粗麻唯美如一人。
「孝男咧?」葬仪社拿着麻衣草鞋问:「无孝男啊?不是说有一个后生?」
无人答腔。
「后生连头七都无返来?」
「永盛!」大伯招手要大堂兄向前,「你来穿!」
「无要紧啦,阿伯!」美兰揭开白布头绖连忙阻止,「有也无,无也有,阮阿爸真实在的人,不会计较这。」
「你是知影啥?」大伯一时难下台,怒斥:「嫁出去的查某子管这多!今日你老父无去了,难道你目睛内连我这个大伯也不存在?」
林美兰咚地一跪,声泪俱下:「阿伯!」妹妹们纷纷跟着跪。「老父无去,还搁望阿伯福气的人,还要吃到百二岁,阮姊妹哪敢让永盛大兄替阿泰那个不肖子来做孝男?」
葬仪社一旁催促,喜丧场合多纷争,他们干这一行看多了,不催,没完没了。而大伯其实也并不真的甘愿让自己后生替他人披麻带孝,哪怕是伊们自己的亲阿叔,再说,下辈跪也跪了,风波就此平息。
大殓。天渐暖,不可以拖。
林母后悔当初没听美如建议,把遗体暂置殡仪馆冷冻。既如此,要殓也只有殓吧。
日日有亲戚来,日日哭一回,哭老尪歹命,哭自己歹命。夭寿仔不回来,出殡无人捧斗是一件心事,最重要的,往后日子要跟谁过?难道就守着老厝跟老尪灵位相对看,孤孤单单半夜死了也没人知道?还是轮流到女儿家去住------但这又算什么呢?她林陈品又不是没生儿子。
哭泣之疲劳,心事之沉重,林母除了应对亲戚不大有话,也少吃睡,清早起来便坐在灵堂里为老尪折着往生莲花一朵又一朵,已经折了几大箩筐。丧仪诸事交给美兰,她已无力有意见。唯一坚持,要阿泰回来捧斗。阿泰一日不回来一日不出殡,她有她的原则。
第十四天,大伯也着急了,过来问日子看好没有,讣文到底发不发,再拖下去添旺如何超渡?对亲戚如何交代?「阿品欸,囡仔不晓打算,难道你也不晓?按呢拖下去是要拖到何时?甘对?」
林母紧抿嘴角,继续折莲花。
林家姊妹趁势纷纷发言。要上班,要做生意,孩子马上要期中考;住城市的惦记城市,住外国的记挂外国.......。总之,都希望此事及早定案。
林母起身推开七嘴八舌的女儿,进屋拿出一迭往生冥纸,坐下继续折。折着折着哭起来,狠狠抹去眼 ?,那眉宇的仇怨无助,彷佛孤军对抗一群没良心的勒索的歹人。
众人见状纷纷噤声,大伯叹气离去。
半夜,周佩莹听见小舅房间传出窸窣声响,忐忑着推门,发现外婆在收拾小舅东西。已封了一皮箱两纸箱,敞开的衣橱空无一物,周佩莹知道那里头除了衣服还有一把外公送小舅的木剑。书架上的郑愁予白先勇曹雪芹尼采赫塞杳无踪影,口琴、录音带、棒球手套、球鞋皮鞋.......甚至一直保存在桌垫下那张永昌永泰周岁时的全家福也已消失。林母站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着手正要撕墙上一张褪色的电影海报。
电影「俘虏」经典画面,小舅的宝贝。周佩莹长大后曾经找来看L四遍的。
海报当初不知是用什么黏上去,彷佛已在墙上生了根般抠不动,林母一面使劲一面又怕弄坏,立于凳上颤危危,看得人心惊肉跳。周佩莹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