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夜里,关稚瑶光着身子,坐在钢琴前面,弹着Dan Fogclberg的《Longer》。
天长地久,本来便是一支哀歌。
她的钢琴是自学的。心情好的时候,弹得好一点,心情坏的时候,糟糕一些。忽然之间,她听到楼下传来长笛的声音,悲切如泣。是谁为她伴奏呢?不可能是郑逸之,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手停留在琴键上,唤回了一些美好的记忆。所有的童年往事,都是美丽的。
无论长大之后有多么不如意,童年的日子,是人生里最快活的回忆。
那个时候,她和郑逸之是小学六年级的同学。他是学校长笛班的,她看过他在台上表演。郑逸之脸上永远挂着羞怯的神情。他长得特别的高、特别的白,使他在一群男孩子之中显得分外出众。他们是同班的,可是他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聊天。她暗暗地喜欢了他,每天也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才上学。他却似乎一点也没有留意。
一天放学后,她悄悄跟踪他。那天下着微雨,郑逸之住在元朗,离学校很远,看着他走进屋子之后,她笨笨的站在外面,她还是头一次跟踪别人呢!那时并不觉得自己傻。喜欢了一个人,又不敢向他表白,那么,只好偷偷的走在他的影子后面,那样也是愉快的。
当她决定回家时,才发现身上的钱包不见了。她想起刚才在路上给一个中年女人撞了满怀,没想到那人是个扒手。
天黑了,雨愈下愈大。从元朗走路回家,根本是不可能的。她唯有硬着头皮敲了郑逸之家里的门。
走出来开门的是郑逸之,看到了她,他愣了一下。
“关雅瑶,你在这里干甚么;”
“你可以借钱给我坐车回家吗?”她说。
“你要多少?”
“从这里去香港,要多少钱?”
“大概十块钱吧。”
“那你借十块钱给我。”
“你等一下。”
他走进屋里,拿了十块钱给她。
“我会还给你的。”她说。
当她正要离去的时候,他在后面说:
“你等一下。”
他往屋露跑,不一会儿,他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雨伞,递了给她。
她尴尬得想哭,拿了他手上的雨伞,转身便跑。跟踪别人,最后竟然沦落到要向被自己跟踪的人借钱回家,有甚么比这更难堪呢?
小学毕业之后,她和郑逸之各散东西。那段轻轻的暗恋不过是年少日子里一段小插曲;直到他们长大之后重遇,插曲才变成了哀歌。
假使她爱恋着的一直也是他,那并不会是哀歌。可惜,在他们重逢之前,她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她已经差点儿忘记他了。小说或电影里,老是把童年邂逅的恋情写得天长地久,好像是此生注定的。现实里,人长大了,却是会变心的。
他们在一家书店里重遇的时候,郑逸之长得更高了。
“你还欠我—把雨伞和十块钱!”他笑着说。
他已经由一个羞涩的男孩变成一个可亲的故人。跟踪他回家的第二天,暑假便开始了,她—直没有机会把钱还给他。
“我请你吃饭好了。”她说。
“你只是欠我十块钱!”
“那是十几年前的十块钱呢!你现在有空吗?听说附近有家意大利餐厅很不错。”
“那我不客气了!”
两个人在餐厅里坐下来之后。她问郑逸之:“你还有玩长笛吗?”
“没有了。长大之后,兴趣也改变了。”
“还以为你会成为长笛手呢!”
“我没有这种天分。”
“虽然没有天分,我也开始弹钢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