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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独个儿坐在图书室很久很久,耸耸肩。老实说,我真的很有诚意留他吃饭,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他。毕竟这是我初次正式学习如何讨一个男人的欢心,瞻望他的眼睛鼻子做人,难免出错,马屁拍在马脚上。

    当然我心中怨愤。然而又怎样呢?我可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没有人会留我。

    我微笑,但是其中的利害关系太重大,我跟钱又没有仇,只要目的可以达到,受种种折辱又何妨,何必做茅厕砖头。

    只是,我从窗口看出,雪已经停了。只是我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人,跟勖聪慧一般并无异样,我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呢?竟靠出售自尊为生。究竟是勖存姿的钱多,抑或是我的自尊多?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问题可以得到揭露。

    我并没有破口大骂,摔东西发脾气。我甚至没有哭。不,我不恨勖存姿。他已付出代价,他有权教训我,OK!从现在开始我知道,尽管他自己提一百个“老”字,我甚至不能暗示一下“老”的影子,禁例。好,我现在知道了。

    我披上大衣散步到屋外去。绕十五分钟小路有间酒馆。我坐下喝了一品脱基尼斯,酒馆照例设有点唱机,年轻的恋人旁若无人地亲热着。

    我又叫一品脱基尼斯。

    我低着头想,我可以找韩国泰。但又没这个兴致。天下像他那样的男人倒也还多,犯不着吃回头草,往前面走一定会碰到新的。

    碰男人太容易了。在未来的二十五年内尚不用愁。怎样叫他们娶我才是难事。无论如何,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尊敬还是求婚,不管那是个怎样的男人,也还是真诚的。

    有人在我身后问:“独自来的?”

    我笑笑。“是。”转头看搭讪者。一个黄种男孩子,很清爽。看样子也是个学生。

    “我从没有在附近见过你。”他说。

    窄脚牛仔裤,球鞋,t恤上写“达尔文学院”。当然他没有见过我,我们根本不同学院。我又从来不参加中国同学会的舞会。

    “基尼斯?”他问,碰碰我的杯子。

    “不。”我说,“白开水,你喝醉了,视力有毛病。”

    他擦擦鼻子,笑:“很大的幽默感。”

    我看着他。

    “你好吗?”他温和地问。

    “很好。我能为你做什么?”我问。

    “陪我。我很寂寞。”陌生人问,“你可寂寞?”

    “基本上每个人都寂寞,有些人表露出来,有人不表露。”我温和地说。

    “你是哪种?”他问,“抑或根本不寂寞。”

    “我不知道。”我笑答。

    “如果我把手搭在你肩膀上,你的男朋友是否会打黑我的眼睛?”

    我笑。“你是中国人?”

    “不,我从马来西亚来。”

    “你英语说得很好。”我诧异。

    “我六岁自马来西亚到英国。”他笑着补充。

    “马来哪个城?”我问。

    “槟南。”他答:“听过槟南?”

    我耸耸肩。槟南与沙劳越对我都没有分别,马来西亚对我是一片空白。

    我问,“你住哪儿?”

    “宿舍。”

    “我可以偷进去?”我问。

    “当然!”他摊开手臂,“欢迎。”他有雪白的牙齿。

    我问道:“你要一品脱基尼斯?”

    “我喝啤酒。”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他是个运动健将型的男孩子,天真、活泼、无机心,家里恐怕有点儿钱——他脸上没有苦涩。半工读或者家境略差的学生多数眼睛里充满怨气。

    如果我今年十六岁,我会得接受这么样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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