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有点酸,有点饱胀,有点难过,有点愉快。
“咄,”他还在发脾气,“竟会爱上低能儿。”完全不甘心,一副心不由主,怨气冲天的样子。
我再苦恼也会笑出来,方中信这个人,滑稽得不似真人,象戏中的喜剧人物。
随即觉得不应该笑,他这么苦恼,且莫论真假,看样子已筋疲力尽。他说下去,“我可不关心你打从哪里来,是不是天外异客,抑或是妖精化身,我只知道,那日在厂中开完会,精疲力尽,蹒跚的走出来我车子,看到你站在停车场,一照面,就浑身通电,再也来不及,一切太迟了。”
方中信的声音中有无限苦楚,具一种力量,吸引着我,叫我默默听下去。
“你以为我这么容易让陌生女人上车,又把她们带到家中?”
“老方我——”“你完全不懂,你这个人全然没有感性,你的敏感度同咱们的坐厕板有得比,你——”“老方,你可否停止污辱我?”
“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你是一个橡皮人,木无知觉,枉我这样对你。”
我啼笑皆非。
他拉起我,“来,走吧走吧,我们马上找有关方面去把你送回去。”我摔开他的手,“听你说起来,我好象要走就可以走,要来就可以来似的。”
“我不要再对牢一个不懂得感恩的女子,你日日怨天尤人,我已听腻。”
我静默的坐下来,第一次,第一次检讨自己的得失。
老方说得对。
我之流落异乡,又不是他害的,一直把怨懑发泄在他的身上,就是因为他对我好。
女人最不好就是这一点,得宠的时候立刻骄矜,失运时马上紧缩求全,很少有我外婆这样,失意间还庄敬自强。比起她,我实在太肤浅大幼稚。
“老方,”我伸手过去,“咱们还是朋友。”
“请你不要再叫我老方,我痛恨这个称呼。”
这人要得寸进尺。
“而且我不是你的朋友,你几时见过朋友对朋友有这样两肋插刀的例子?”他把我抢白得抬不起头来,“我若没有私情,不会尽力帮你,我若不是爱你到极点,也不会放弃以前的女伴。”
“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他挥挥手,“我再也没有力气了,你先回家。”
“你呢?”
“你想管我?”他凶起来。
终于动真怒,还是爱得不够,我并不打算付出什么,故此立刻投降,举起双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得罪你,诸你包涵。”
我立刻退出老方的办公室,急急走出走廊。他们铺地用的材料硬度很高,不能吸收音响,我的脚步声一路阁阁阁传开,空洞寂寞。
我怎能跟他争辩呢,他认为他懂得爱,我叹口气,这种斤斤较量的感情叫做爱?付出一定要得回来,倘若得的不够,立即反脸相向,这便叫做爱?
可悲的是,甚至在我们的世界里,情操仍然普遍落后,同他们没有大差异,人人用尽手段向对方榨取,十年得益不够还要二十年,二十年过去图望三十年,往往此类感情寄生虫还称这种手段为永恒的爱。
我在方中信身上吸血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什么报酬也得不到,难怪要嚷嚷。
走到空地,不禁悲哀起来,我象离了水的鱼,掉了秧的瓜,不知何去何从。
司机驾着车缓缓驶到我身旁,我略觉安慰,即使在自己的世界,也不能问何去何从这种大问题,徒然心烦意乱,最好是走到哪里是哪里。
不坏呀,我同自己说,来了这里没多久,已经认得三头人家,即使老方踢我出来,我还能到外婆或是夫人的家去挨挨。
不应太悲观,已经混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