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个城太小太挤,如果要找一个人,应不费吹灰之力。
她来按铃,我刚巧在家,措手不及,你不能叫她在门外站三个小时。
她仍是那么美艳,裹着冬装,一张面孔擦得似水磨大理石,她一见到我便说:“王小姐,文思找得你好苦。”
我只好请她进来坐。
她怔怔地看着我有好几分钟,我不由得羞愧起来。
“文思身在欧洲,日日打三四个电话来叫我帮他追查你的踪迹,他都快疯了。”
“我与他姐弟一场,一辈子也没讲过这么多电话。半个月后,我只好求助私家侦探,幸亏他有的是你的照片。”左淑东说。
我有口难言,轮到我呆呆地看着她。
她嘴唇画着优美的唇线,深红色的口红填得又厚又匀,像着色画似,一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问我:“文思说他到欧洲后就同你失去联络,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们……”我结巴地说,“已经完了,我另有新欢。”
左淑东笑出来,我从没见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非常媚人。
“我不相信。”她摇摇头,“你要打发我,还得以别的理由。”
我又犯了错误,她能嫁给滕海圻,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张大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改变主意了?”她问。
我点点头,自知说不过她,干脆点头摇头作答。
“这又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婉转迷人,“你同他这么相配,他又那么爱你,为着你,他简直变成另一个人,两个人走得好好的,已经订婚了,怎么生出这种事来?你说给我听听。”
我无言,无助地看着她。
“我是姐姐,我有权知道,我不愿看着你们两个人散开来,到底是有什么不开心?我可否帮忙?”
我想很久,“你会不会相信是我父母嫌他不是大学生?”
左淑东摇摇头。
“我们个性不合。”我低下头,“我太强。”
“他这样迁就你,他需要你。”
我心内亦隐隐作痛,长长叹口气。
“我看你,也是万分不情愿。”
我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
“是为钱吗?我手头上还有一点,你尽管说。”
我很感动,握住她的手,左淑东的手,冷而且香,血红的指甲修得异常精美。
我忽然知道左淑东像什么——她像云裳公司的石膏模特儿,无懈可击,但不似有血有肉。
她这样爱文思。
“为我弟弟,”她说,“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张开嘴,又合拢来。
“你觉得奇怪吗,”她自嘲地说,“他恨我,我却爱他。”
我清清喉咙,“世事若都是你爱他,他爱你,也未免太乏味了。”
“他不原谅我,因我甘为一个老翁之妾十六年。”左淑东说道。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对我如此坦白。
“我也是为生活,”她说,“当年我二十一岁,他十二。当然,如果只做工厂女工或是写字楼派信员也可以活下去,但我没有选择那条路,文思一直不原谅我。”
她声音很苦涩。
我问:“那老头,过了身吧。
“没有。”
“啊?”
“三年前他放我出来,给我一大笔钱,叫我去嫁人。”
“他是个好人,有智慧有善心。”
“是,但文思始终认为他是个老淫虫。”
我微笑,“文思的世界是明澄的,黑是黑,白是白。”
左淑东牵牵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