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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会是我!
不可选择的存在的自我,究竟,是什么?如果改变,会怎样?改变自我即否定自我吗? 否定了自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我曾经一整个秋天到冬天掉在这个把自己问倒的抑郁里。那股气味,尘霉的书蠹味之上 ,不时拔窜出一阵尖锐的阿摩尼亚味。我独自坐在图书馆的研究室内,任书荒废,意念一个接一 个生灭竞逐,把我驱往最终是一片妄念垃圾场的不毛之地。我什麽都不能想了,呆看高耸气窗外 一方格黄苍苍天,就像空洞无物的心任其凉索下去,天黑时,风拍得气窗哆哆震响。极少人进出 研究室,门推开了,灌进来走廊彼端厕所的爨鼻味。
当然,不会有任何答案。存在或不存在,答案永远不出现在思考中。史陀老早就说了, 存在主义对自体的种种冥想过份纵容,把私人焦虑提升为庄重的哲学问题,太容易导致一种女店 员式的形上学。
答案,只在履步唯艰的行动里偶然相逢。对於每个存在的每个样态,它都只能是独一无 二的。
我的亲爱的同志,小鸟,两次自杀未遂。他一直以为那个黑洞般的邪灵是源於社会亲属 父母的压力,结果他在自杀里遇见了答案。他告诉我,那邪灵是你自己的一部份,它来的时候, 欢迎它,与它谈话,然後,你会习惯它。
五十八岁爱滋去世的傅柯,他的传记英译本在伦敦问世了,报纸刊出他照片,两手抚抹 光头也许是对镜整装的特写,蛋形墨镜架在白面上好像猫熊。他早年受尽折磨,每每半夜外出, 留连酒吧或街角以觅露水之欢,回来却被罪恶感击垮,瘫倒於地不能自已,要电召校医来制止他 自戕的冲动。此後十多年间,他自我放逐流徙各地远至北非,七○年代初才回到法兰西学院。他 最後在写著的性意识史,未完即病逝。
好艰涩唠叨的性意识史,依我看来,无非他的忏悔录。他提出的性与权力的关系,广泛 被学者括引,延伸,炒作,太好用了。然而这班学者不过搬弄语言,记号跟记号所指的对象从来 不发生关系,因为从来没有什麽对象的存在。学者们在做一场智力体操训练,专技替代实相,让 他们在学院里罢。
而傅柯不。他是有对象的──他自己,跟他所存活於其中的世界。二者之间,他真想问 出个答案来。
在别人,是辩术。在他,存亡之秋。
他亦即性,刻骨铭心给他激悦给他酷痛的性,他用了一辈子功夫去实践。当他渐渐能看 清楚它,理解它,说明它的时候,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它跟他一齐埋入土中,像无价之宝乍 现於世随即不知所终。後代寻宝人,一切一切,仍得重新来过。
答案的代价,要用肉身全部押上换取。而每一个唯一的答案,是注定了,无法传授的。
我很悲伤,走过漫漫长日,就在我们似乎摸索到自己的一个答案时,我们也老了,快死 了。这千辛万苦获来的果实,这一肚子的经验,眼光,鉴赏力,都将化为尘泥,无益於人。我们 好热心想授予晚生者,但我们被认为是过时的。年轻人,就更别提了,他们简直不晓得这帮老鳄 鱼如此念兹在兹是干什麽呢。有阵子我太过悲伤,面对一课堂学生的片刻,凄然说不出话,良久 ,只能自壮行色的发出吆喝,大家到外面晒太阳吧。
是的性意识史,他与史陀多么两异。
属於史陀的答案已经在那里了,成为一种活著的姿态,深隽的,凝注的,雍容的存在。 至七年前还有巨作出版,「妒忌的女制陶人」,史陀说,论题仍是相同的,不同是感性的内容。 宗师健在,我与他同活一世,看得见他不时又别出新裁,依然敏锐,我甜蜜得背转身来,拭去幸福 的眼泪。
傅柯不然,他难掩愤情。面对性与权利互相盘错筑起的,好一座堂皇的性意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