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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鱼
他就这样牵着一大把辫子往竹林深处走,也不管有的女孩是给他反着牵的,那样她只能脊梁当前胸,倒退着前进。谁倒着走踩了谁的脚,就出来哭腔的埋怨,汉子便说:“谁在吭气?”说着他狠狠往一根竹子上抽一皮带。竹冠连着竹冠,整个竹林都跟着疼,一齐挣扎扭摆。汉子牵不了所有女孩,岁数太小的,他就边吆喝边赶着走,放鸭似的。

    年长女孩就在这时对穗子使了个眼色。

    穗子和四个个头小的女孩给汉子赶得很好,乖乖朝竹林深处的小屋走去。她是看懂了年长女孩的眼色,却装着不懂。她觉得跟集体在一块死也认了。穗子跟全人类一样,都有同一种作为人的特点,那就是争取不孤立,争取跟大多数人同步,受罪享福,热热闹闹就好。她从爸爸最近开始的幸福日子里得到启示:甜头是所有人均分的苦头,幸运就是绝大多数人相加的不幸。

    另一个女孩趁汉子不备,隐进竹林,逃了。汉子抬头看看竹林的梢部,女孩逃跑的路线马上清楚了。他随她去逃,只是更狠地抽着皮带。一棵笋子刚刚成竹,在皮带下断了。汉子说:“跑掉我就不认得你了?你们在这里偷我笋子,我天天看着哩!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我都晓得!……”他的话让女孩们暗暗吃惊,离那么老远,他怎样察觉了她们?

    到了小屋,汉子把女孩们赶进去,自己却在屋外。

    他说:“卖了的钱,都给老子掏出来。”

    女孩们自然是掏不出的。年长的女孩说:“叔叔,下次不敢了。”

    “我是你妈的叔叔!”

    女孩们一齐哭起来,说:“叔叔我们错了。”

    “错了就行了?钱呐?”

    “钱买了挂面。还买了奶粉,给弟弟喝。”年长的女孩说。“弟弟肝炎。”

    “都有弟弟?都有肝炎?”

    一个女孩壮壮胆说:“我们把钱交给奶奶了。”

    汉子说:“叫你奶奶把钱还回来,谁家奶奶还钱,我就放了谁。”

    穗子看看站成一排的女孩,每个女孩面前的水泥地面上,都是一滩眼泪鼻涕。她觉得这个女孩是个内奸,把大家全卖了;现在家长们都将知道她们的偷窃勾当了。孩子们跟家长们一样,在外面搞勾当普天下人都知道只要自己家里人不知道都还能接着混日子。穗子爸给人斗争、游街,谁看见只要穗子不看见就行;他都还大致有脸面有尊严。穗子爸现在的幸福还在于,他笨拙丑陋地在水坝上干牛马活,女儿穗子反正看不见。

    汉子拿出一把锁,把门锁上了。他走到窗子前,对女孩们说:“刚才你们不是跑了一个吗?她回去报信,你们的奶奶就会来领人了。”

    另一个女孩哭着说:“我没有奶奶!”

    “那就叫你舅舅来。”

    汉子知道女孩们的父母是来不了的,出于各种原因他们反正来不了。做个乡下汉子他不明白城里人的种种大事,但看看也知道这群女孩没有父母。她们身上有种可怕的气质,汉子只觉得那气质有些刁钻,有些赖,有些连乡下孩子身上都不见的荒野。

    汉子两个胳膊肘搁在窗台上,上身倾进窗内。他说:“就是送钱来也赔不了我那些竹子。你们少说搞掉了我两千多根笋子,笋长成竹就是十几倍价钱,赔不起我?不要紧,我叫人去扛你们家的自行车,下你们大人的手表,搬你们的缝纫机、收音机。”

    汉子在咬“手表”这类名词时,嘴和脸都有猛狠狠的快感。他一年吃不到四回荤,嚼这几个字眼就像嚼大肥肉,馋与解馋同时发生,那是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馋,刹那间得到满足的同时,吊起了更深刻的古老不满。汉子的不满和满足更迭,使他的脸上固有的愁苦深化了。汉子认为所有城里人都有他上面提到的“三大件”,这“三大件”却是他所理解的“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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