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朗读
暂停
+书签

视觉:
关灯
护眼
字体:
声音:
男声
女声
金风
玉露
学生
大叔
司仪
学者
素人
女主播
评书
语速:
1x
2x
3x
4x
5x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角儿朱依锦
我爸从来不洗的茶缸子里面的颜色。她跟男的讲话,老要说:“哎哟你气死我了!”然后手臂就一甩水袖。像要甩到人家脸上似的,大家看着她那条看不见的水袖快活地直眨眼。她跟我爸讲话也那样,先看看我说:“老邱你的千金啊这么嗲,哎哟你气死我了!”她甩我爸一水袖。我爸和我都驾了云雾,给她迷昏了。我爸肯定跟我一样,认为朱阿姨是全世界第一仙女。朱阿姨那么舞着水袖走远了,一双脚大大的,走起来倒像完全没有脚,乘船一样。

    下一个春节晚会我又见了朱阿姨,她穿一身“天女散花”的衣裳在台上东倒西歪地唱《贵妃醉酒》。那一段戏文我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最后一次见朱阿姨,我在大门口看批斗会。临时搭的舞台太小,给批斗的人只好轮流上去。我就想看看朱阿姨戴高帽的模样。拼命往蹲在那里等着上台的一大片高帽子那边挤。一个男小将推我一把:“挤什么你?”

    我还挤。看见一队高帽子下台了,另一队高帽子上台去。就是看不见朱阿姨在哪里。人戴了这种白纸扎的高帽子怎么都一模一样了?

    男小将一只大手过来,提起我的棉衣后背,像我们逮蜻蜓那样。我四只脚悬起,使劲地乱刨空气。

    “就你捣乱!小反革命!”

    我被提起来这一下,可算看见朱阿姨了!她在一顶高帽子下拽出一蓬刘海,两只手都给墨涂得漆黑。她一只黑手搁在胳肢窝下,另一只黑手翘在空中,夹一根烟。

    “我操你妈!”我对男小将喊起来。

    朱阿姨一下抬头,找到了我这条粗大的嗓门。

    男小将把我一扔,说:“再骂!”

    “我操你奶奶!”我边骂边得意地朝朱阿姨瞅,让她瞧瞧我出息了多少。

    朱阿姨先傻一会,忽然笑起来。用那只涂黑的手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大概就是那次笑坏了。从此以后批斗朱阿姨就单独批了,高帽子也加了高度,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破鞋子。全国的著名女演员挨斗都要挂破鞋。大家说:“不做破鞋怎么做女演员啊?”朱阿姨对再高的帽子都没意见。就是不要挂破鞋。每次都哭啊闹地给人从大门拖出去。每次朱阿姨给拖出去的时候,韦志远都从板凳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站在凳子一边,就像给朱阿姨让座一样。五十岁的朱阿姨像个赖学女孩,屁股向后扯,身子又给人扯到前面。韦志远就那样站着,不知该帮谁。

    朱阿姨出事是在昨天晚上。是她的广东保姆讲出来的。广东保姆费了许多力气才让大家听懂,朱依锦“食了毒药”。朱阿姨一天到晚换保姆;一听保姆告诉她邻居家的丑事,她就把保姆辞掉。最后她到广东找回一个保姆,大家再想听她讲朱阿姨的事也没法子听懂了。革命小将对广东保姆说过许多次:“你解放了,可以回老家了!”广东保姆好好地谢了他们说:“那你给我买火车票吧?”保姆不要“解放”,一直陪着朱阿姨。连朱阿姨自己的孩子都同她划清界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毒药?”大家打听。

    “安——眠——药!”保姆说:“一——百——粒!”

    “唉哟!”有人说:“那要吃半天吧?”

    保姆洗脸一样抹一把鼻涕眼泪说:“反正不演戏了,有一个晚上,慢慢食啦。”

    朱阿姨家的门给封了,保姆也就被强行解放了。她拎着包袱,从韦志远脚边,迈着逃荒的步子从这个大门走出去了。

    我到医院看朱阿姨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医院在开晚餐,满楼都是搪瓷盆子的声音。我不知朱阿姨床号,只好一层楼一层楼地找。问护士,护士反问我:“什么病?”我说:“没病。是自杀。”护士说:“我们医院没有自杀科。”

    后来我发现这医院还真有“自杀科”。所有给塞在楼道里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首页 >穗子物语简介 >穗子物语目录 > 角儿朱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