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1)
加紧就要迟到。上班的人也渐渐增多,买糯米包油条的人开始明显多过买热干面的人,公汽里承载的人越来越杂乱。
程克坐在路边摊一点点咀嚼热干面,用味蕾死死顶住粘稠的芝麻酱,榨干所有味道。辣椒侵入喉管,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烧到了心的边缘,那阵灼痛很快溜走,心跳就这样加速了。认认真真吃完一碗热干面,总共用了19分钟,程克看了看手表,意识到还有不少时间需要被打发掉。
抽罢一支烟,时间还是不肯轻易溜走,只能去电脑室消磨时间。武汉市的旧房子叫做板子楼,都是用木头做成,松松垮垮,经不起风火,日子久了木头变开始腐烂,住在里面的人们用硬纸板补了又补。这些摇摇欲坠的房子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几代人都住在一起,敞开门生活,没有隐私。
程克走过吱吱作响的地板,绕了几个弯,才能到达电脑室。七八台破破烂烂的电脑被摆在破破烂烂的房间里面,这是一个家庭网吧。最近查得严,学校不让学生进网吧,他们只有寻觅这种隐蔽的小地方。
灰蒙蒙的显示屏,油腻的键盘,这里的每台电脑都曾被无数人使用过。一瓶鲜橙多,半包黄鹤楼烟,这些东西应该能够维持到放学。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胖胖的老板娘正在为全家人准备午餐。酸辣土豆丝的味道漫步开来,房子里玩得正欢的孩子们都被这香浓的味道蛰了一下,仿佛变成了从战场归家的战士,突然甜蜜了一秒。然而,很快他们便回到虚拟的战争中,点上一支烟抵抗食欲。老板娘在隔壁的房间架起了小桌子,老奶奶和小女孩围坐在桌边,爷爷和爸爸的遗像挂在小桌上方。这个家里只有女人,女孩手里握着一个桔子。妈妈问她为什么不赶紧吃了,她说太凉了,要把它暖热了再吃。
饭菜来了,她把桔子塞进了衣服里,窝着身子,不让它掉出来。
今天的战况不佳,程克早就想离开,可是他固执地想要等到小女孩拨开桔子。筷子敲得瓷碗叮当响,女孩很快吃完了,奶奶的动作却像是慢放,异常缓慢,和外界的平均速度脱节。从衣服里拿出已经暖透的桔子,一点点拨开,第一瓣给奶奶,第二瓣给妈妈。剩余的,一瓣一瓣放进嘴里,一点点融化。
从昏暗的网吧里出来,已经快十二点,程克坐在长春街小学对面旧楼的台阶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读书在声音在空气里若隐若现,操场上孩子们游乐的声音从远处飘来,程克面前是母校紧锁的大门。
“以后你们就在一个学校上课了,程克你要好好照顾我们家陈言嘞!”
“听到没有,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护着妹妹。”
多年前,两个妈妈就在面前这栋楼的三层寒暄。程克背着变形金刚的书包,四处走动,熟悉环境。陈言小小的,躲在妈妈的裙子后面,开学的第一天,那么那么多人……算起来八九个年头过去了,程克抬头望了望披着新绿的树,只有它们,每年都把崭新的绿色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