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1)
她连吉他都没有碰过。袁竞和方容容在她的左右,三个人相互搀扶着,生怕摔倒。一群人挤在最前面,似乎要吞没小小的舞台。陈言突然挣开了袁竞和方容容向前面走去,她努力给自己开出一条路,穿过有着各种气味的身体,躲过各种可能伤及她的剧烈运动,试图在最靠近声响的地方给自己找一个位置。她直面音箱中飞出的振动,她张开毛孔,放声音进入她的身体。
方容容把手放在右边的音箱上,试图感触从中传出的振动。陈言的手放在回放箱子上,那里也有振动,每一种东西都有不同的振动频率。袁竞跟着旁边的人一起跳了起来,很快融入其他的人,她害怕和别人不一样,害怕被发现,害怕被排斥。有的时候袁竞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变色虫,总想和周围的环境有一样的颜色。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是一个猫捉老鼠的大赛场,她总有莫名的焦虑。
是醒着吗?陈言觉得自己好像被击中了,没有什么力气动弹。 她鄙夷的现实现在似乎出现了一点生机,她仍然僵硬地站着,不能融入众人的舞步,皮肤下,她已经开始融化。
第二个乐队的人开始上来调试,鼓手亮出了他小腿上大块的文身,他安上叉片,踩响了底鼓。吉他手接上了自己的效果器,扭动着那些漂亮的按钮,又随手拨动琴弦,发出疏散的声音。陈言的耳朵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失真效果器,把一切通过的声音变形,那是长期塞着耳机的结果。还有余震,就好像地震过后的余波,陈言小心踩着地板,生怕沦陷。方容容和袁竞在吧台跟人理论,人家说免费的啤酒已经没有了。方容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钱,买了一大杯啤酒。陈言问她为什么只买一杯,她说再买多就没钱打车回家了。
三个人一人喝一口啤酒,把金黄的液体装进了肚子里。黄锐此时和几个朋友站在离陈言不远的地方。他看见一个沉默的女孩,刘海几乎挡住了眼睛。黑暗中为数不多的光落在她翘起的鼻尖上,下面是打着皱褶的嘴唇,有些黯淡,和她的年龄并不相称。那个书包,拉链又开了,似乎只有黄锐一人注意到。似乎有些闪亮的东西在包里,黄瑞好奇地踮起了脚尖,却看不清是什么……
陈言喝下了一大口啤酒,袁竞从她手里拿过杯子,吞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刺激了她脆弱的胃,一阵轻微的痉挛被激起,疼痛在身体里迅速化开,蔓延到指尖。她打量着身边的人,他们都悉心打扮,和周围的气氛融为一体。而她自己穿着肥大的校裤,留过时的头发,光影似乎折射出了一面镜子,她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她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缩成一团。
她们三人穿着同样的校裤,像三只蚂蚱一样蹲在角落里,她们吸食别人吐出的烟雾,她们看着人来人往。
“她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把电话也关了,就要高考了,太不象话了……”陈言的妈妈把这句话用各种方式翻来覆去说了近20遍。她的语速急促,她满腔莫名其妙的烦闷,她需要出口。她希望生气,希望吵架,希望面红耳赤,希望热血沸腾。可是陈言的爸爸平静得让人窒息,他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仔细地吸每一口烟。他以她最抗拒的方式对待她,于是她更加歇斯底里。
酒吧里,第二支乐队拨弄出单薄的声音。陈言的感官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声响和气氛,兴奋的感觉瞬间萎缩。他们唱着nirvana的歌,瘦弱的主唱从声带中挤出声音,费尽心思试图和kurt一样动听。陈言已经开始厌倦,她是那样容易感到厌倦。她是个让别人沮丧也让自己沮丧的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乐队的主唱开始喷啤酒,陈言、袁竞和方容容都不想被口水弄脏,躲到了后面。演出在快到十一点半的时候结束了,人们似乎并不愿意离开,只是聚着的那一团慢慢散开。没有声音的支撑,烟雾在灯光里缓缓下旋,落到陈言脏兮兮的匡威球鞋上。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