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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帐的是龟孙子。”
翘嘴跟小黑炭又磨拳擦掌起来,我忙阻止道:
“我来调停,折衷一下吧。你们不是都想吃清冰么?既然没有人愿意请客,我提议各人出各人的钱,大家一齐去吃算了。”
三人队面面相觑了一番,借此收场,同声应道:
“也好。”
“便宜了你们!”娃娃脸心犹不甘,嘀咕道。
我们各人捡起自己的外衣,都搭在肩上,娃娃脸把篮球抱在怀里,我们六个人,一身汗淋淋的,一头一脸都蒙上了黄沙,打看赤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校门。学校对面,植物园门口,卖清冰老李的摊子还在那里。他那辆拖车,旧得一一路咯轧咯轧响下去,车上刨清冰的机器锈得发了黑,几只装五色糖浆的玻璃缸也是烟黄烟黄的。老李是个超级大胖子,一个夏天敞着衣衫,大肚子挺在外面,头上的汗珠子从来没有停过,他也不用毛巾揩拭,手一抹,将汗水往地上一甩,然后又很起劲地去刨清冰去。然而老李的清冰生意一直很兴隆,其他几个摊子总也竞争不过他。一来他的价钱公道,分量给得够,二来老李是个老交际,得人缘,他是个退役兵,大陆上地方跑得多,有说不完的鼓儿词,育德的学生都喜欢照顾他。从前夏天晚上放了学,要是口袋里还有钱,我便跟同学们结伙到老李的摊子上吃清冰,一边听他讲湘西赶尸的故事。他推车上那盏散着呛鼻气味的电石灯,青光摇曳,老李挺着个大肚子,学僵尸一跳一跳地走路,我们都听得咯咯骇笑起来。
“老李。”我笑着叫道。
老李朝我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认出我来,即刻堆下了满脸笑容。
“嘿,李青小子,好久不见,毕业了么?”
“来六碗清冰,”我说道,“我们都渴死了。”
娃娃脸一来便跑过去揭开老李推车上装红色糖浆的玻璃缸,尖起鼻子去闻了一下。老李赶忙将玻璃缸盖子一把抢走,仍旧盖上,喝道:
“小鬼最多事,又打什么歪主意了?”
“你们猜为什么老李的清冰特别够味?”娃娃脸笑嘻嘻地问道,“他的糖浆里加了料,羼了他的香汗。”
“你妈的——”
老李的眼睛鼓得铜铃那么大,却说不出话来,一面又赶快用手去揩拭额头上涔涔的汗珠子,我们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老李一面用机器刨冰,一面犹自不停地咕哝着,他刨了六碗清冰,加上五颜六色的糖浆,递给我们,却指着娃娃脸斥道:
“小鬼头,你懂啥?你李爷爷就是济公活佛,吃了你李爷爷的汗,长生不老呢!”
“老李倒真象个济公活佛,你们看,他肚子上搓得下一碗老泥呢!”娃娃脸笑着指向老李的大肚子。
老李举起手便要打,却又撑不住笑了,他揪了娃娃脸的腮一下,笑道:
“娃娃,你就是那个牛魔王的红孩儿,专门翻精搞怪!”
我们唏哩哗啦把碗里的清冰吃得点滴不剩,各自付了五块钱。吃完清冰,大家的火气也消了,傻大个儿、小黑炭、翘嘴、青春痘、娃娃脸,都向我道了声再见,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