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上)
回来止,她确实有意无意地想拿范宽湖磨刀呀!
她磨刀是不至于出事的,因为她知道范宽湖不敢,而在她这种小女孩试探着做着游戏的心理中,她确是享受到了一种她自己认为不应该的快乐,只是没想到自己在那么个时候,做了个不争气的梦,连累小范挨了大家的骂。她是同情小范的。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在这种群众言论之下仿佛是她大可挑任何人磨磨刀,而那当磨刀石的必须明白他是块磨石,不得生出其他念头!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大家全不思量,如果小范是有心设圈套,那种谲诈之心理,在同学中怎能想像?况且平日小范对蔺燕梅很不错,就是她不喜欢大余,她的聪明也不致令她对蔺燕梅做出这种笨事。蔺燕梅心上实在深恨这个舆论,而无可奈何,她自觉与其不清不白地受大家一味溺爱,实在还不如替了小范受大家排挤,心上安适些。
再说到范宽湖,他更是个可怜的英雄了。他一头认定自己作下了错事。虽说一切是误会,他没有理由原谅自己。所以他咬紧牙关,一字不辩。又左叮右嘱他妹妹,不得失言把蔺燕梅睡梦初醒所说的一句话告人,一切要凭蔺燕梅处置。他认为,这事之后,如果大余同她闹翻了,这句话徒令两人处境尴尬。如果二人天幸不致闹翻,则此话说出只有令他们以后快乐的日子中多一个回忆的阴影。蔺燕梅如果愿意告诉人,那可听她的便。他是决不肯利用这句话去作挑拨讽刺的工具,来为自己添文章而犯浑水摸鱼之嫌的。纵使她梦中喊出的是自己的名字,而因为是在梦中之故,以他的英雄气概,他也要叫他的美人在醒时,再考虑一遍的。至于当时他何以不看清了,便遽而去吻她,那当然是一种浪漫气氛下的美丽之疏忽。用这种说法来评论范宽湖到底确切不确切,我们无从知道,因为他誓不开口,为自己做一字辩护。
根据这情形看来,蔺燕梅同范家兄妹也可算入那千古同叹的少数人中去的。他们又是当事人,所以更加寂寞。他们又皆为这不快乐的回忆所烦扰,所以蔺燕梅也不愿和他俩在一起。他们的寂寞之中,便又加了一层相互的疑猜,不知自己为对方的一份苦心,是否得到了解,这话又是谁也怕再引起误会而不肯出口的,于是更弄得三个人的处境苦不堪言。
不顾这些热心又有识之士是多么辛劳地想为学校再恢复素日那么快乐和睦的空气,那尖酸的批评、恶毒的流言却一天天地多了起来。这里边新学生做出来的事情特别多。他们一方面对于谁也没有很深的感情,于是为谁也没有多少顾忌。另一方面,正因为这故事中的角色太出名了,他们正可借了对他们的攻击而引人注意自己。这种浅见之徒是深怕不为人注意而甘愿作一切出丑的事的。在课堂中故意作无聊的事情令先生斥责来引同学一笑的是他们,在运动会场上故意跌倒,起哄的是他们,在校外装疯卖傻惹是非的也是他们。看那神气!嗬!好不容易进了这学校了,在大街上走一走,恨不得警察也有要知道他是这里学生的必要呢!
这个学期便这样乱哄哄地开了学了。他们这一些老朋友,当事人,只可说在冯新衔、沈葭的婚席上,温习了一下旧日习惯的快乐空气,那以后,心境便一日甚一日地难堪。
这时,冯新衔的书,在同学之中很卖的好。可是那种悲悯过失、奋勉向上的言论却似乎不大见效。比方说:范宽湖当然是很孤单的了,很少几个人理他。梁崇槐是个好孩子,她倒有不避忌讳,仍照旧应酬他,至少,不冷落他。不料有一天,他们在文林街偶然同路,才走了没几步,后面就听见有人闲话。他们只听得说;“这个是谁?你不知道?也是个出名的人物呀!就是她这回得了便宜,渔翁得利!女孩子找个主儿这么难,用心这么苦!也太可怜了!”
范宽湖气得脸都青了,勉强陪她走到南院门口,低头说了声:“我太对不起你!”便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