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下)
我不能性急,我明天再来看你,你答应吗?”
蔺燕梅几时这样暴怒过?她快走到南院时自己已感觉到可耻。她觉得太不应当了。余孟勤这末尾几句又宽恕了她,她不觉热泪盈眶了。她只沉默地点了点头,泪珠儿更忍不住直落下来。她一言不发转身进去了。余孟勤也不禁黯然。他忽然恨造物何以不仁?硬在人生中起风波。
蔺燕梅低头急走,她盼望屋里没有人,好容她痛哭一场,把满心酸楚哭个痛快。她到了屋门口,看见锁开着,推门进去,却没有人,她便伏在枕上哀哀地痛哭起来了。
她从昨晚起始,尝到了一点爱情的甜味,得到了一点心上的温暖,这是她有生一来,十九年了,仅有的一个经验,虽然她还不知道那就是恋爱,但是她尝得出那滋味,那么细腻,那么缠绵,那么可留恋,于是令她在一种逃避心理下忘掉了余孟勤这方向她的情思债。她如果能够不碰上这债主,她的美梦还可维持得长久些。她一旦碰上了,她便只有打起精神,坚定意志来清算一下。清算一下诚然痛苦,诚然是把辛酸事一件件又温习过,但是只要她受得住,慢慢地再把创伤养好,她是还有资格来恋爱的。她不该想逃债,她于是措手不及被余孟勤着实地刑罚了一场!她怎么能忽视自己过去这一年多种在心上的情思?
她不见得是有心要躲避,但是朝了抵抗力最低的路走是人之常情。她不想见余孟勤是因为见了便不免有麻烦,有痛苦。如果他不原谅她和范宽湖的事固然会使她伤心,他原谅了她,更令她负疚难过。她是一事心灰万事心灰了。她躲避他,是怕见他。她不知道这是终究躲不过的,她完全没有想。
她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她只是痛苦。她并不希望哭清楚这道理,只希望从哭中求解脱。
她此刻只觉得自己不幸,她仿佛永远被不幸包围着。她不但为不幸所包围,她简直是不幸的化身,她已经把不幸加于范宽湖身上,她又要把不幸笼罩住余孟勤了。这两个人都是多么高贵的角色!而她的牺牲者偏要是不凡的人物才有资格做似的。
她又想到小童,她战栗了。小童是个好孩子。小童是山林中一只快乐的飞鸟。小童是水池里一条自在的游鱼。这条小鱼也许偶然到水面上吐个泡儿,这只鸟也许高兴由空中翻个身落下来。但是她决不得用她这有黑魔法咒过的手去招他。她将不免又残害了一个美丽的生命。
她不是又沾惹到小童了吗?她害怕起来了。她已经觉得到如果她和小童亲近下去,必将拖累了他。她决不忍这样。
她仿佛在幻梦中看见她自己落生的时候,有光明的天使祝福她,令她聪明美丽,又有一个狰狞的女巫也在祝告她,她令她愁苦不幸,并令她体内循环了一种毒液。这毒液使她娇媚,又使所有为她垂青的人遭罹灾殃。
她害了范宽湖连累上范宽怡,周体予,也间接害了她的好朋友梁崇槐。现在余孟勤又已是躲不过去,要遭遇不幸的了。将来便是小童!她不敢想了。
在大宴那次开会中他们是侥幸得到了胜利,如果变化得不如意岂不是将要连累了所有的好朋友,甚至先生们?
她想到这些,便觉得自己力量真是渺小,在不幸的魔手下,完全无法抵抗,简直是一个不足考虑的力量。她便觉得无限冤苦。她也要问上帝生下她来是作什么的了。
她当然想到中毒再深的人,在圣水里也可以洗净,遭际更不幸的人,在上帝的光里也可得平安。只有上帝是能容受得下一切的。何况她又始终未曾放弃作修女的念头。
不过她此刻心上似乎有一点更动了。这一点更动刚刚在心底发动,尚未翻腾上来。她已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声息。但是这更动此刻太微弱,还救不了她,徒令她更害怕。她经不起再多的变化。同时她又怕以后大余一天一天地去建造罗马。她想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