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疑。我一边嚼黄豆一边听,既了解到老百姓的困难也领教了有家的呢噱,还不如我光棍一个利落,所谓“一人吃饱了连小板凳都不饿”。“二杆子”这时好像也不惹我讨厌了,破土房里有这样温情的对话,倒也解除了我和他相对无言的尴尬。
他俩亲热地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二杆子”忽然懦呼地向我要求,能不能让他们过一次“夫妻生活”。他那眼神从来没有这样可怜,往常我训斥他他总朝我翻白眼,这会儿如果他有尾巴的话尾巴也会摇起来,而且说话时嘴角虽然堆满黄豆沫却没有飞溅到我脸上。可是我一时没弄懂“夫妻生活”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家伙要跟他老婆一齐逃跑回家?我怔怔地望了他又望了望那女人,女人低着头绞着手脸上又羞涩又担保的表情,方才让我有点明白。我不禁由衷地笑了起来:我并不是笑他俩要交配,而是由此知道交配还有一种说法。在劳改队一般用最粗俗的两个词,一个粗俗的动词加一个粗俗的名词;老百姓通常叫“睡觉”,正式用语叫“性交”,(阿Q正传)中叫“团党”,古典文学中叫“云雨”,稍稍直露叫“行房”或是“交得”,而我看过的多数小说中只有“事毕”,原来“事毕”还可叫做“夫妻生活”!
就冲他用如此文明的词汇我也必须让他俩“夫妻生活”一次。可是我为难地说你们过这种“生活”,我好像应该避开的吧,不过你叫我这时跑到哪里去呢?“二杆子”听见我答应了,连忙讨好地说:
“哪能让你到外面去淋雨呢!你把脸扭到一边就行了。”
我刚把脸扭向门外,脑后的麻袋上就寨寨奉审响起忙乱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女人的呻吟。女人的呻吟叫我挺难受,一定是麻袋旁的铁制轭具碰疼了她,她大老远跑来看她丈夫什么也没得到,说不定还要受点伤,我有点懊悔不该允许他们过“夫妻生活”了。可是还没等我分辨出远处隐在雨幕中的黑影究竟是来了个人抑或是棵树,仅仅嚼两颗黄豆的工夫,“二杆子”就长长地叹一声像昏倒似的瘫到我背上。
“咦!”我诧异地问,“你们过完‘夫妻生活’了?”
“二杆子”咱D同刚铡了一大车饲草,疲惫地咕喂一声:
“完了……”
我又由衷地大笑:原来,“夫妻生活”的时间和牲口交配的时间一样,两边一碰就“授精”了。怪不得旧小说中凡描写到这种事一眨眼就“事毕”,叫我这个读者摸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说,“云雨”即使如旧小说中描写的“欲仙欲死”,而只当一两分钟的神仙又有什么意思?死那么一两分钟则更加危险!这使我从此以为“行房”也好“睡觉”也好“交姆”也好“性交”也好“夫妻生活”也好两个粗俗的词加起来也好,都乏味透顶。
我当着他夫妻两人的面痛快地放了个响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