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写作与伪生活
个公司行骗,甚至最后我还想落到教育意义上,就是结尾时他们痛心呀后悔呀内疚呀什么的。但写到后来,我写不下去了,就是说完了,就此收笔。你再往下编实在编不动了,你前面写了真的东西,再想放进虚假的东西就放不进去了,只要对自己诚实点儿的人,都放不进去。最后就停在这儿,完了。出来以后呢,觉得挺轻松的,没和自己过不去。
老侠:有人约稿的感觉,大概就是你说的玩成大婊子的感觉,可以立小牌坊了。
王朔:我倒是觉得在当时的那些刊物中,是比较尊重作者的。我不知道这些老刊物以前是不是劲劲的。反正我的稿子寄去了,它不是来信说让你加上个光明的尾巴。
从开始,就没人再要求我加什么尾巴了,没人这么说了。其实在这之前,写《一半火焰……》的时候,我给了《十月》,《十月》这样的刊物都跟我讲,你的这个故事就这么完了?你这个人物得学好呀。到了时,我才开始感到一种写作的自由的快乐。嗨,可以没人管了!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而且这东西出来了以后,甚至还有些人叫好。当然,发出后,我听到的第一反响是认为不好,是那帮看言情的读者,一看这不是写一帮流氓吗?怎么能这么写?你王朔的小说不好看了,我们从此不看你的东西啦。后来又有一帮男读者说啦,唉,还是这个有意思。
老侠:的态度对你的创作是个激励,对吧。
王朔:那个时候,我觉得,自信呀。自我意识呀和自由度也是相关的,你的自由度越大,你当然就可以更自我一点儿,到后来慢慢就放开了……其实这种是特别具体的。那时我才不到三十岁,二十多岁,还是有一种很单纯的东西。现在这单纯的东西少了。我现在也有这个问题,就是上来就想跟人讲道理。是不是人岁数一大都这样。因为我确实觉得人岁数大了以后,会看出生活中的许多小道理,知道了想不说就特难,控制不住,特愿意踉人说这事其实是怎么回事儿,本质上是怎么回事儿。年轻时自己讨厌的那套拿道理压人到岁数大点儿就都来了,自己也拿道理说事儿,实际上是想压人。我觉得现在我写小说没有过去的那种单纯的感性的东西了,我想尽量回到那上面去,就是说我原本是本能地觉得这东西只能这样写,不能写成那样的。现在我认识到小说这东西必须自我,必须这样写,反倒不如没有认识之前那么单纯了,反倒也往里边础很多认识。那时我爱看那些特深特大的书,但不敢看。我就觉得一旦被道理左右了以后,很多本来有的东西就没有了。这是我一直摆不正的关系。
老侠:有些东西的原初状态无法用理论总结,一总结就没有了。作家有两类,比如像萨特那类,先学哲学搞哲学,后来用文学图解他的哲学思想,只是他表达得比别人稍稍高明一点儿,有一些个人的具体生活体验在里面。另一类是像热内那种,他在法国也是小痞子,偷东西。四处流浪、吸毒。同性恋,还被抓起来蹲过监狱,他的小说就是还原他以及他那一类人的生活,原汁原味地写,写到哪儿算哪儿。热内的写作经验跟你特别像,他小说中的那些人都是西方的底层人边缘人,类似小流氓小痞子,混不论,什么都干。后来热内又被警察抓了,还判了刑。是萨特等有影响的人出面向当局把他保释出来,说他是个文学天才。你的经验使我想起刚刚改革开放那阵子,还有许多禁忌的时候,那时候公开唱邓丽君、敢穿牛仔裤、戴蛤蟆镜这些新潮东西的都是社会底层的小流氓小痞子,最早把牛仔裤的裤角剪掉一块的也是这帮人。这帮人是混,仅敢为天下先,敢第一个吃禁果。这帮人不是有意成为冲破禁锢的先锋,而是因为没人告诉他们你说的那个quot;道理quot;,有人告诉他们也不听或根本听不懂。他们对这个社会没有什么责任感,活得很本能,没觉得谁能对我说一个道理。这东西来了,觉得好,时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