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自贱与贱人
过讲道理或者通过自我辩解、自我解释使他们懂你,改变对你的看法,这不太可能。我觉得他们说我不过是个借口,只不过是各说各的话。我呢,对这种东西被造成以后我反而去保持这状态,我现在觉得我可以保持一种和主流文化的距离。当然这个话说起来牛,好像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所以我觉得我最害怕的不是招骂,而是被他们认可。
老侠:痞子文学与quot;后现代quot;之间的差别挺大的。
王朔:我懒得去搞清这种差别,我只知道它的一些特征,但它实际上指什么,我现在也不懂。
老侠:quot;后现代quot;是一种非常先锋的东西,在西方完全是一种反主流文化的运动。如果你是一个大众文化的痞子,那么你就是中国的主流文化的一部分,怎么可能成为反主流文化的quot;后现代quot;呢?
王朔:这是一个很大的误会。我发现在这个过程中大家不算是合流。比如说痞子其实是个小社会,与大众无关,大众文化的粗也是以一种精致乐观的方式出现的,但它的本质是粗俗的,制作的精良并不能掩饰住这种粗俗,有时反而使它更醒目。
就像quot;好人一生平安quot;,我觉得这句话是非常粗俗的,是那种不分好歹的,或者说就是那种一概而论,它粗就粗在这儿。俗呢?就是它那种安慰大伙的粗却以温柔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它的俗。其实痞子这个东西,严格意义上说,人们之所以接受这东西,是因为他们属于社会,不属于大众。那时候我觉得大街上有一种混混把这个痞子给学成了粗俗,使它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或者说,把痞子的quot;粗quot;包装为大众文化的quot;俗quot;,它要用这种包装提升大众文化的品质,向着优雅上走,他这个路子是对的。
老侠:大众文化中的优雅恰恰是它最俗的地方。精制的俗,把块蛋糕做得比玫瑰花还可人,港台的大众文化优于大陆的地方就在于它的精制。
王朔:它向着优雅上走。我把这东西给搅了,我不对痞子进行包装或精制化,我的痞子是反大众文化的。假如我一定要流行的话,决不是痞子的粗,而是流行中优雅的东西。所以我说,其实那和俗不是一回事。痞子粗,不干净,不光滑,但真实,所以不俗;大众文化的雅,又干净,又光滑,易被各界接受,但它虚假,所以俗,像港台文化。
老侠:大陆的摇滚乐中就有许多痞子的粗的一面,但与香港的甜歌比它不雅也不俗。崔健之后的那些年轻的摇滚歌手从生活到歌曲都很痞,但决不是俗。
王朔:实际上是这样。痞子对别人并不构成冒犯,它的冒犯是被构造的。但是从我的角度看,精英文化对痞子的批判,表面上看似批判,实际上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教训人的口吻,是主流文化制定的一种口味。原来的主流文化的口味不行了,它就一定要在大众文化中也在学院派文化中寻找支持,让这两种东西重新包装自己,所以他们是合流的。但他们对痞子,开始把它硬说成是大众文化,quot;后现代quot;来了,他们又把痞子文学剔除了,从大众文化中剔除出去以后,搁在哪儿去呢?不又回到了反主流文化上去了。所以我自己不知道怎么说,我总不能从大众文化中逃出来跑到学院派那里去吧,他们把我归入他们一伙了?我不信。实际上我和他们很不一样。
在我真的把自己从大众文化中剥离出来后,我就该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们对我的批判照样继续,那就只好让它继续了。而我清醒地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可笑在哪儿呢?我也加入进来批判大众文化了。在这点上,我就等于又跟他们合流了。但是我觉得现在大众文化与政治文化合到一起了,构成主流。学院派把精英文化搁在主流文化之外,就容易和我现在的立场合在一起。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