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争,我无法从外祖母和母亲口中知道得太多。我出生时外祖父已经不在人世。
从他那场奋不顾身的恋爱我就明白了,外祖父是一个心怀热烈理想、追求完美的人。他本来可以任意享用祖上的遗产,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但他宁可让这一辈子波澜迭起、惊险丛生,而不愿重复一种陈腐老旧的生活。他勇敢地投入了自己只遭逢一次的时代,做了一个男人该干的事情。
这样的人往往不得善终。
一个人心中燃烧着希望,就不能害怕牺牲。牺牲对他而言是经常的事情。
我的父亲从小就在他叔伯爷爷——一个官僚商贾身边生活。因为叔伯爷爷没有儿子,就对父亲格外器重。可是这并没有阻碍他成为一个职业革命者——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以后甚至担任过一支部队的副政委。
后来由于斗争的需要,他才不得不脱下军装。
父亲就在担任副政委的前后结识了外祖父一家。外祖母后来说,他来到那个大院,看到那几棵高大茂盛的白玉兰树,顿时双眼一亮。那是一个春天……父亲频频来往于小城和另外几所大城市之间。而今,他所做过的一切都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之中。他的事迹没有被写入教科书中,没有被记录下来,我只能从外祖母和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一点,留在脑海里连缀编织。
大约是父亲和母亲结婚的第二年,外祖父遇难了。他多少年来都是当地丑恶势力的眼中钉,敌人已经不止一次扬言要quot;除掉他quot;。他们知道外祖父的分量,完全懂得要实现自己的阴谋,就必须消除小城中这个巨大的、难以动摇的存在。
母亲说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天气闷热异常。全家人都没有午睡,不知为什么不安地走来走去。父亲出发到外地去了,大院里只有母女俩、一两个常住院内的帮工。他们好像都同时在挂念着什么。quot;老爷quot;还没有回来——quot;老爷quot;开会去了……到了下午,很快,太阳红了,红得像血。一阵风吹得树叶乱响,像有马队从墙外驰过。就在这时,大院的正门被什么撞开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外祖父的大红马走了进来,马背上没有人!
马背上有湿湿的一片,母亲伸手摸了一下,是红色的。外祖母迎着红马叫了一声,红马扭头就跑。全家人紧紧随上。
大红马跑、跑,一直跑了好久,来到了城郊,那里是一片矮矮的松林……外祖父就在那儿遭了埋伏。他静静地躺着,身下的白沙和一层松针都被染红了。
这就是外祖父的死。它离我的出生还有近十年的时间。那一场巨大的不幸、难以想象的悲恸完全被排除在我的视野之外,却不可避免地在我心中结下了永难消除的疤痕。因为我们的生活到处打下了他的印记——我识字以后读到的每一本有趣的书,问一下都是他遗下的;还有那些精美的小器具,比如一件漆器、一个八音盒、一台西洋钟,都是他留下来的。更多的是故事,外祖母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就要回忆那些美好的或是担惊受怕的年代。外祖父在我心目中成了一个神秘的、英俊的、殉道的男人。
他没有迎来小城的解放,虽然他为之奋斗了一生。这对于他不知是不是一件幸事。父亲的经历多少可以给人一点启迪,因为他们走了相同的道路,用来互为参照也并非毫无意义。
外祖父遇害的第二年小城解放了。作为胜利者,父亲接受了人们献花,受到了好多人的欢呼……但他没有陶醉,很快就投入了更为繁忙的工作,几乎不怎么沾家——母亲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简直化为了革命肢体上的一个器官。那时候有多少事情要做,他的心情时而沉重时而欢乐,两眼常常闪烁着动人的光。
这种光用不了多久就要熄灭了。奇怪的是他毫无预感。因为一个人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