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蟠龙镇(二)
帽子丢了,裤子撕破了,手掌流血,衣服凉冰冰地贴在身上。
他,眼睛模糊,看不清路,上气不接下气,脑门顶里猛烈地跳动。向东,向东,背着西边天空挂的月亮向东跑。他不停地反悔着,可是,他一想到自己要到那安宁的、没有危险的地方时,心里又产生了一线喜乐的希望。
翻过一架山,猛乍,天黑地暗了。天快明了。他希望天明又害怕天明。
宁金山又向东跑了百十来里,天放亮了。他爬在山头上缩头缩脑地四下里看,只见两三个敌人在沟里饮马。那马扬起头,迎着冷风,嘶叫了几声。这嘶叫声颤动在清早的空气里,听来特别尖锐、刺耳、可怕。quot;下边有敌人!下边有敌人,这周围就可能有敌人的警戒部队。quot;当兵的经验对宁金山有了帮助。他不停地利用地形、地物,匍匐着向垅坎下边爬着。猛乍,他看见一条小路上有些麦草,他顺着稀稀拉拉的麦草爬去,看见了一个小山洞子。他像跌在深水中的人,猛地抓到一根绳子一样高兴,几下子就窜进了草堵的小窑洞。
quot;啊呀!quot;尖叫声从草堆中冒出来。立刻,那发出叫声的嘴又被什么东西捂住了。
宁金山跪在草堆中,端着两只手,心跳得像要爆炸。他望着草堆,像是僵了。
草动了,伸出了蓬乱的头发,头发上还挂了几根草。那披头散发下面是昏花冰冷的眼睛。那眼睛周围,因常害眼病而溃烂了。
宁金山看清了:这是一位又瘦又小的老太太,她跪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火,上身挺着。她蜡黄的脸皮包骨头,牙齿完全掉了,嘴唇向内收着。那昏花发红的眼,怪可怕的。她死盯着宁金山,像是防备着就要向她扑来的豺狼一样。
宁金山有气无力地坐下来,眼睛死灰灰无着落地转动着,说:quot;老妈妈,不要怕,我……quot;他看看自己的灰军衣。那灰军衣上尽是泥土,有几处撕得吊下来。
老太太软绵绵地坐到草中,惊慌疑惑地打量这从天上掉下来的人。然后,她的眼光落在宁金山那灰军衣上,望了老半天。突然,她哭了:quot;啊,咱们队伍上的!quot;她那瘦弱的身子颤动得像风地里的树叶一样!
小窑洞有活气了。两个小孩从草里钻出来,爬在宁金山膝盖上。老太太拉住宁金山的手,把脸凑近他的脸,说:quot;亲人啊,你当真是咱们队伍上的人?炮火连天的,你可为啥独自个儿……你,熬累坏啦!quot;
宁金山眼皮愁苦地吊下来,说:quot;老妈妈,我找不见队伍。
我,我掉队了!quot;
老太太像亲自己的孩子一样,她跪在地上,给宁金山剥那头上、衣服上的泥巴,说:quot;孩儿,离了自己的队伍就跟离了娘老子一样,该是嘛?唉,这世道,没法子哟……quot;老太太解开一个包袱。包袱里,有几件粗布衣服,衣服中间夹着一张毛主席木刻像,还有几张米面饼子。
老太太把毛主席像双手拿起来,说:quot;孩儿,这张像是我那老伴前年在延安城请来的,请来就挂在家里。如今,没有家啦!我把毛主席像总带着,想起这艰难日月了,就没心劲;没心劲的时光就看看咱们毛主席!quot;
宁金山望着窑外发呆;脸上的颜色急速地变化着:时而发白,时而发灰,时而又发暗。
老太太问:quot;坏人造谣言,说毛主席过了河,该不能吧?quot;
quot;没有。老妈妈,毛主席没有过河。老妈妈,你不要问了!quot;
宁金山爬到草上,把头塞到草里,说:quot;我心里……quot;老太太说:quot;想必是饿啦!心里难受。quot;她给宁金山拿出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