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1-5
来,起劲地批我一篇习作。在那篇习作里,没有时间,地点,却有“你、我、他”三个人称。我很不服气,他很激动,给那篇东西拨了外套、袜子、裤头、内衣,还要骂下它一层皮。
“什么是新意?重要的不在形式,不在语句,而是在功力,是在……”
他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词汇,把我拉到屋外。“是在观察,是在体会。观察到别人所观察不到的东西,才叫新意。你瞧,在现在,在夜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看见这些星星。但是白天呢?这样星星仍在它们原来的位置,可绝少有人看见,我的话你明白吗?”
当时,我没说什么。第二天到龙潭湖钓了鱼,烧了两条放在小饭盒里送他,他也没说什么。
以这点为基础,岁月淌过,渐渐明白了什么叫观察。渐渐不能现象一个人不能走过一片林子,渡过一片土路,他竟然什么也没有看到。或许人们太忙了,特别是苦命的学生。
青春是一片奇妙的林子,又深又浅,不明不暗。可多少脸颊抹满了青春的人儿急匆匆地走过,嘻嘻哈哈地逐过,没睹见风花雪月,没听见鸟唱猿啼,没留意一路上山山水水,他们太忙。从忙得来不及观察,来不及体会,来不及哭泣,就这样匆忙地走过自己。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枝要有花直堪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曲《金缕衣》,我听见爱卖弄的人在嘴上炫耀过,我听见懂文字的人精辟地分析过,可我很少见有人略略想过,因为我没见他们面对书本时,眼里有一星异样,或是仰头看看残票一样的天,或是俯身问问自己。他们辜负了这么好的文字,就如同辜负了青春,辜负了自己。
可就像真正的酒鬼总能找到酒喝,真正的有情人总能在对方那里找到欢乐,喜欢无所事事的人,还是能找到空闲的。
吃完晚饭,饭盒不洗,他们一个个挺在床上,把脚丫子抬得老高,脚上贴的袜子,脚心白,脚掌、脚跟是黑的,像是在证明自己不是扁平足。就这样张扬着“我是一个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看谁的立场最坚定”,看谁最先被脚臭熏出去。
我宣布抵制这种不被列入国际比赛项目的运动,自己退出来。
寻一棵杨树,靠背坐下。让世界随着眼睛,随着一呼一吸,从我的身体里流过,唱出自己的歌。
头顶上的天空还象“叶胡“的面孔,干涩。可天光从日落深处泻过来,冲皱的云片却比往日里多了份灵动,多了份快活。细细品去,竟然已经略能象温厚浓透的蓝田”灯光“,或是上好的青山“田黄”,在残日的余温微醺下,飘出极淡极淡的烟来。
身子底下的土地还象食堂的馒头一样梆硬。可我能察觉,或者说想象,下面的种子,已经从沉梦里浮了起来,露出了在种皮里揣了一冬的幼芽,小拇指似的,正轻轻剥去压在头上的沉泥。只候一阵风过,渡一阵雨来,雨点敲打它的房门。它便鼓起一口气,打开窗子,把黄绿色的小舌头探出去,舔食细嫩的雨丝。
背后的这些白杨,银青的树干,树枝在寒风中还是蹙成一束,一如往夕的简洁,静穆。可仔仔细细观察,朝阳的枝条上已经鼓起将将能察觉的起伏,仿佛渐通人事的女孩子冬衣紧裹下,小小的,暗暗隆起的双乳,仿佛心神出荡的处子,脸上浮起的恼人的疙瘩。
于是觉儿总是睡不到十足,眼儿总是看不到清透。他的梦渐渐多了,一个月中,总有两三次梦见朝雨幕云,沾湿冰凉的一片,她寂寞了一冬的春衣,想来也早被试过多次了,推算着节气,估量着勇气,犹豫着是让春花先开在枝上,还是让春衣先开在身上,让男孩子的目光悄悄地浇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沉默,都在积蓄气力,都在等待着一个奇迹:忽有一天蓄满的春水冲开闸门,春光满天的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