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笑道:“那便如何是好?”霓喜背着手,垂着头,轻轻将脚去踢他的浴盆,道:“她劝我结婚。”雅赫雅道:“结婚么?同谁结婚呢?”霓喜恨得牙痒痒的,一掌将他打了个踉跄,差一点滑倒在水里,骂道:“你又来怄人!”雅赫雅笑得格格的道:
“梅腊妮师太没替你做媒么?”霓喜别过身去,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来抹眼睛。
雅赫雅坐在澡盆边上,慢条斯理洗一双脚,热气蒸腾,像神龛前檀香的白烟,他便是一尊暗金色的微笑的佛。他笑道:
“怪道呢,她这一席话把你听了个耳满心满。你入了教,赶明儿把我一来二去的也劝得入了教,指不定还要到教堂里头补行婚礼呢!”霓喜一阵风旋过身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
“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不配做你女人,你将来还要另娶女人。
我说在头里,谅你也听不进:旋的不圆砍的圆,你明媒正娶,花烛夫妻,未见得一定胜过我。”雅赫雅道:“水凉了,你再给我兑一点。”霓喜忽地提起水壶就把那滚水向他腿上浇,锐声叫道:“烫死你!烫死你!”
雅赫雅吃了一吓,耸身跳起,虽没有塌皮烂骨,皮肤也红了,微微有些疼痛。他也不及细看,水淋淋的就出了盆,赶着霓喜踢了几脚。
霓喜坐在地下哭了,雅赫雅一个兜心脚飞去,又把她踢翻在地,叱道:“你敢哭!”霓喜支撑着坐了起来道:“我哭什么?我眼泪留着洗脚跟,我也犯不着为你哭!”说着,仍旧哽咽个不住。
雅赫雅的气渐渐平了,取过毛巾来揩干了身上,穿上衣服,在椅上坐下了,把汤婆子拿过来焐着,道:“再哭,我不喜欢了。”因又将椅子挪到霓喜跟前,双膝夹住霓喜的肩膀,把汤壶搁在她的脖子背后,笑道:“烫死你!烫死你!”霓喜只是腾挪,并不理睬他。
雅赫雅笑道:“怪不得姐儿急着想嫁人了,年岁也到了,私孩子也有了。”霓喜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别提孩子了!抱在手里,我心里只是酸酸的,也不知明天他还是我的孩子不是。赶明儿你有了太太,把我打到赘字号里去了,也不知是留下我还是不留下我。便留下我,也得把我赶到后院子里去烧火劈柴。我这孩子长大了也不知认我做娘不认?”
雅赫雅把手插到她衣领里去,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一肚子的牢骚?”霓喜将他的手一摔,一个鲤鱼打挺,蹿起身来,恨道:“知道人心里不自在,尽自挝弄我待怎的?”雅赫雅望着她笑道:“也是我自己不好,把你惯坏了,动不动就浪声颡气的。”霓喜跳脚道:“你几时惯过了我?你替我多制了衣裳,多打了首饰,大捧的银子给我买零嘴儿吃来着?”雅赫雅沉下脸来道:“我便没有替你打首饰,我什么地方待亏了你?
少了你的吃还是少了你的穿。”霓喜冷笑道:“我索性都替你说了罢:贼奴才小妇,才来时节,少吃没穿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这会子吃不了三天饱饭,就惯得她忘了本了,没上没下的!——你就忘不了我的出身,你就忘不了我是你买的!”
雅赫雅吮着下嘴唇,淡淡地道:“你既然怕提这一层,为什么你逢人就说:‘我是他一百二十块钱买来的’——惟恐人家不知道?”霓喜顿了一顿,方道:“这也是你逼着我。谁叫你当着人不给我留面子,呼来叱去的。小姊妹们都替我气不服,怪我怎的这么窝囊。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我不是你买的,我就由着你欺负么?”说着,又要哭。雅赫雅道:“对你干姊妹说说也罢了,你不该同男人勾勾搭搭的时候也挂在口上说:‘我是他一百二十块钱买的,你当我是爱亲做亲么?’”
霓喜兜脸彻腮涨得通红,道:“贼砍头的,你几时见我同男人勾搭过?”
雅赫雅不答。霓喜蹲下身去,就着浴盆里的水搓洗毛巾,喃喃骂道:“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