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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假期到来前三三裂开的骨头已经自动愈合,连缝隙都找不到了。石膏拆掉了令她惆怅了几天,仿佛是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而且憋屈了一个月的右脚踝变得苍白纤细,支撑着她的身体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再次断掉一样。刚刚过完元旦,三三突然在某天的《新民晚报》上看到红都电影院外面那个半圆形的顶棚坍塌下来,砸死了一个过路的年轻女人。等到三三再次路过那里时是跟妈妈一起去第九百货商店买过年穿的新衣服,经过那里的时候她看到门口巨大的霓虹灯上都蒙了层灰。妈妈下意识地把她拽到马路的另一边,并用手护住她的脑袋快步走过,嘴里念叨着:“当心当心,这里的脚手架都没有拆掉。”但是三三仍然忍不住扭过头去看。海报栏里的海报好像在一夜之间都破落了,某块牌子上写着电影院里咖啡馆的每日特价,看上去令人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门口堆起来的砖头和石屑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那个断了一半的顶棚上裸露着几根触目惊心的钢筋。脚手架上的工人身体半悬在外面,漫不经心地要把这整个顶棚都拆去。而底下笨重的大门敞开着,看得到售票大厅里面堆满了破烂的包皮面凳子和搭脚手架用的毛竹。三三突然感到心里一软,那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跟阿童木决裂了,整整一个月都没再去严家宅,也没再跟他说话。但是她突然想起夏天时偷偷跑进这里看的那场电影,冷气让他们俩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第一次像个大人那么想:时间竟然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几年以后等到三三再次骑着自行车到这里来看电影时,这里已经不再叫红都了,名字又改回了文革前的百乐门电影院。巨大的霓虹灯直竖到屋顶,旁边新开了麦当劳和肯德基。
不要多想了。等冬天过去,再等春天过去,她就是中学生了。可是阿童木会放过她么?
那次的期末考试三三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因为据说考得最好的那三个人可以有参加外国语学校保送考试的机会。三三报名了,她知道林越远也报名了。可是那些不好的预感真的就仿佛是天生的,所以她走在人行道上总是尽量避免踩到线,或者在看电视连续剧的时候不断数着每句台词里的字数是单数还是双数。她喜欢双数,讨厌单数,单数从来都没有带给她好运气。果然考试的时候为了预防作弊老师临时把所有人的座位都打乱了,三三坐在了单数的那排,坐在一张不属于自己的瘸脚椅子上。只要身体重心稍微偏一偏整张椅子就会发出咿呀咿呀的刺耳声响,她不得不在整场考试中都保持着身体的僵直。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阿童木就坐在她的身后。
先是一小团揉皱的纸在监考老师刚刚背转过身体的时候恰巧扔到三三的桌子上。过去她常常帮阿童木作弊,把选择题的答案全部都抄给他或者干脆跟他交换试卷以后帮他胡乱填上所有的答案也总可以混个及格的。她紧张地用手覆盖住小纸团,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小心地展开以后却发现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写。
背后阿童木细若游丝般的声音说:“帮我画个圣诞老人。”
她生气地把纸揉起来塞进了课桌里面,但是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纸从背后向她飞过来。她惊慌失措,害怕地把那些白纸全部都藏起来。
“帮我画个圣诞老人!”背后阿童木的声音坚定而略略不耐烦,仿佛如果她再不画他就会大声叫出来。
于是三三用铅笔在白纸上迅速地画了一个长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扔在椅子后面。
“还要。”阿童木在背后说。
不,她心里厌恶地抗拒着。她想举起手来,可是监考的是粉刺愈演愈烈的数学老师。她相信数学老师恨她,因为她的数学作业漏洞百出,而且她竟然还在他的课堂上尿着裤子逃出教室去。她感到阿童木狠狠地在她的椅子上踢了一脚。整个椅子发出巨大的呻吟声,让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