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牌。他们计划了很多,甚至想好了到了北京以后的栖身之地。林越远他们四合院里面有一间空关着的杂物房,过去住过一个精神病人,已经空了好久,他们俩可以一直呆在里面也不会有人发现。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瞎说的,但是这样的瞎说让三三高兴,就好像她要跟着林越远去私奔。她早就已经从图书馆的小说里面学会了私奔这个词语,更令她激动的词语是逃夜。她反复地念过一篇《少年文艺》上的小说,讲一个中学女生跟马路上打架的小混混约会,他们俩晚上去电影院里面看张国荣演的《鼓手》。后来结局怎么样三三给忘记了,但是她记得他们俩在电影院里拉手,小混混的手心里全都是汗,还有女孩逃夜在小混混家里过夜,他给她盖他的被子,自己睡在铺在水门汀上的草席上。那被子很久没有洗过,一股浓重的汗酸味。但是,三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逃夜。她知道阿童木在被爸爸打得太凶的时候总是逃到菜场的雨棚底下去过夜,但是她害怕那里的老鼠和那股永不散去的潮湿腐烂气味。
根本没有地方去,根本不会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真的躲起来。
“喂,你在这里干吗?”阿童木突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把三三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三三并不想看到他,她很想一个人呆着。
“我不想回家,这几天爸爸心情不好,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你还参加毕业考么?”
“我不想考了。反正也考不上。我不想念书了,再念也念不好,我爸也不管我了。”
“那你以后干吗?”
“周游四方!”
他们俩并肩坐在草丛里面,而初夏时光天空里面的晚霞美丽得惊人,大片大片被烧得通红的薄薄云朵从教学楼的后面像张网一样覆盖住大半个天空,残破太阳照出来的浓重阴影却简直可以弄伤眼睛。三三抬起头就感到天空完全失去了重量感正要朝她劈头盖脸地倒下来,空气里面弥漫着一股烧焦了的枯草气味。阿童木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就好像她第一次跟他奔跑在严家宅曲里拐弯的小弄堂里的时候那样。阿童木开学那天就把整个书包连同所有的教科书都扔在操场上面了。上课的时候他的手里就拿着一本坏了封面卷了边的坐在最后一排,在除了班主任的课之外的任何课上都把脚搁在桌子上,有时候搁在前面同学的凳子上,有时候爬到桌子底下把别人的鞋带绑在椅子腿上。他常常突然站起来,凳子砰地砸在木头地板上面,抱着那本破书从二楼靠近花坛的窗户跳出去,摔了一身泥以后就一个人跑到操场上。既然他抱着这样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所有的老师也就都懒得搭理他。他好像是这所学校里面可以穿墙而过的隐形人,大家都看不到他。
“亲我一下。”阿童木突然站起来说。
他脚上的球鞋已经彻底脱了胶,大脚趾露在外面。三三害怕起来,她环顾四周,刚才那整片燃烧起来的晚霞,已经只残留下很小一只角落。门卫老头端着只咣当作响的铁皮饭盒拖着拖鞋穿过操场,裤子口袋里的无线电收音机里发出滑稽戏里的笑声,沙沙的。再过一会天黑了,他就该拿着手电筒到教学楼里面去巡逻了。
“我要回家了。”三三站起来拍拍屁股上面的土。
“亲我一下,亲我一下就让你走。”阿童木竟然执著又倔强地说着同一句话。
他的胳膊牢牢地撑在单杠上面死也不放手,而天空好像突然之间就被拉上了黑色的帷幕。三三想,这时候大概家里的饭桌上已经摆了一盘炒好的碧绿蚕豆。她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想逃走。她从来都是一个顺着他们意愿的乖女孩,她从不会要求妈妈帮她买那些女孩间流行的贝壳发卡,那些妈妈帮她买的难看衣服她都穿在身上,有的时候她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和妈妈的小风衣,非常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