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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定是段非常久的时光。三三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得有多远。仿佛突然间她就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重点中学的高三女生,就连上厕所的时候都有低年级的女同学对着她指指点点,中午她独自端着饭碗站在食堂里的时候男生们会朝她吹口哨。如果海伦知道这些的话一定会兴奋得尖叫起来。但是那时候她根本没有看过古惑仔系列的电影,她喜欢的香港电影是《甜蜜蜜》。每次看到曾志伟在背后文的那个米老鼠都会掉眼泪。她不知不觉地变成那个引人瞩目的高年级女生。天晓得,她其实自卑得要命。小时候在体育课上看那些高年级女生,觉得她们把运动裤挽到膝盖长头发蓬松地扎在脑袋后面的样子好看极了,而直到她现在终于长到她们的年纪,却依然梳着死板的麻花辫,瘦成稻草秆,就好像是个十二岁的没有发育起来的男孩子。所以她害怕那些肆无忌惮的好奇的戳在背脊上的目光。他们不明白么?虽然她的下巴上缝了两针还贴着块肮脏的白色纱布,她的妈妈还在晚上的医院急诊室里气急败坏地甩了她一个巴掌,但她根本不是电影或者小说里的那种阿飞女。只是这段时光是多么奇特。她记得当时那个音乐教室改的教室在五楼,是学校最高的楼层。春天的时候,教室外的整条走廊里就已经挂满了全国各地各个大学的招生简章。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用小夹子夹在窗户上挂起来的钢丝上,每天下课时都有人仔细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惊蛰那天突然下起第一场春雨,值日生临走的时候忘记关拢走廊的窗户,结果第二天早晨到学校时那些纸片都被吹落在地板上,被漏进来的雨水弄湿后又被急匆匆赶早自习的学生踩得一塌糊涂。
她请假去医院里拆线的下午,看到学校门口的海报栏里面突然贴出第一份大学提前录取名单来,而排在倒数第二个的就是九号的名字。他的名字后面潦草地写着公安高等专科学校。九号是什么时候决定去做个警察的呢?三三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者说他们想要做什么。可是现在她愣在海报栏前面才知道原来别人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高三毕业后的第一个国庆节,三三挤在人流里从南京路步行街走到外滩看灯。她隔着马路看到,穿着制服排成排站立着的站岗警察队伍里正有九号的面孔。他的目光无目的地注视着前方,戴着帽子显得嘴角的线条更加坚硬。后来天空里下起蒙蒙的小雨,他却依然跟那些穿着同样衣服的人手挽着手站着,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眨眼睛似的。他们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知道将来是什么,哪怕他们看到的将来很无聊,是打着马赛克的,是蒙着雾气的,但是至少他们都在向前走,很快就都会忘记那些少年时代无措轻狂的事情,疯狂的爱恋和受到的伤害。如果能够像他们这样真好。那段时光里别人都在废寝忘食地做着高考的噩梦,只有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害怕考试,她从来没有真的害怕过考试,她只是感觉到自己离那个传送带越来越远了。每个人都应该被摆上那个传送带,但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和努力她都无法再靠近它。在等待着下巴上的伤口愈合可以去医院拆线的日子里,她竟然疯狂地想念跟阿童木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只是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那狂欢般的每分每秒都那么不真实,都好像是假的,是她幻想出来的。
拆线没有想象中的疼,比起缝针的时候要好很多。那天其实是三三的生日,但是她根本不记得之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或者她是不是真的过过生日。上一次有印象的生日是十二岁的本命年生日吧。她的脖子里挂着块外婆送的用红色丝线绑着的玉,后来跟表弟表妹们在弄堂里面追逐打闹的时候摔了一交把那块刚刚挂上去的玉给砸成了两半。没有人知道后来她脖子里面挂着的一直是爸爸到南京出差从雨花台买回来的一块钱抓一大把的鹅卵石。那块碎玉她用手绢包着藏在抽屉里面。她不信邪,不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