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一样了,父亲挟住他双腋,一提,他就上了马。然后,父亲也上来了。原来父亲也是会骑马的。一匹枣红马,一匹白马,中间夹着一顶轿子。两个孩子骑在马上,又骄傲又惊喜,互相时不时地望一望,笑着,说不出话来。沈绿爱坐在轿中,尚未恢复那被震惊了的心情。她一会儿掀开左边帘子,看见了白马和白马上的一大一小,一会儿又掀开了右边帘子,看见了红马和红马上的一大一小。她激烈动荡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了。轿子一晃一悠,在她的感觉中,就仿佛他们已经安全地行驶在一浪又一浪的夜的大潮之上了。
浙江、之江、曲江、罗刹江,源于皖之休宁,西入浙省,婉蜒八百吴山越水,纵览十万锦绣湖山,经两浙十一市县,出杭州湾入东海。于湾口喇叭形处,生雄扩浩荡、地动山摇、举世无双的钱塘大潮。这是赵寄客在远隔东流的梦中时常听到的潮声。
三千里外一条水,十二时中两度潮。往年,杭门一家也年年看潮。只是尽在白日,人山人海,不知看潮看人。像这样专程赶三十里来看夜潮的,也只有赵寄客这样的人才想得出。
大约半夜时分,嘉和与嘉平被他们的妈摇醒了。嘉和从陌生的床褥上坐起,才知道他们睡的是刚才临时歇息的盐官小客栈。小哥俩一下床身子就歪了,忍不住哎晴哎晴叫了起来。屋外赵伯伯说:quot;走不动就算了,明日看昼潮,一样的。天醉骑了半日马,胯就痛得迈不开,起不了床,不能去了。quot;
嘉和、嘉平听了连忙说着不痛不痛,披着毛毯,一歪一斜地跟着沈绿爱出了门。
腥咸的江风从夜的深处刮来。月色横空,江波静寂,悠悠逝水,吞吐瞻光,大潮尚未来临,此一行四人,在镇海塔塔灯下抱膝而坐。塔下,亦有三三两两来观夜潮的人们。月色即明,那呈弧形的鱼鳞大石塘在幽明幽暗中,便幻化得无限长远,仿佛没有尽头,一直砌到了天边。嘉平又冷又激动,一会儿跳起一会儿坐下,侧着耳朵时不时地问:quot;赵伯伯,是不是马上就要来了?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已经听到潮声了?旧年我看过白日里的潮水,父亲带我来的。他怎么啦,骑马骑得屁股痛?要不要我赶回去把他拖起来。多可惜啊,多可惜啊,他再也不可能见到月亮下的潮水了!quot;
quot;你坐下,像你阿哥一样,别胡扯了。quot;沈绿爱生气地一把把儿子拉到身边,quot;你看嘉和,一声也不吭,老老实实等潮水来。你当想什么就有什么的?那是缘分。我们和夜潮有缘,你爹没这个缘分。要不怎么到了这里他还来不了呢?quot;
quot;弟妹莫不是怨我?quot;赵寄容笑了起来,quot;我这人向来不强人所难,凡事悉听尊便。天醉起不来,我有什么办法?quot;
沈绿爱问了一下,低声说:quot;我不怨你,我怨谁去?quot;
赵寄客别过脸,看了一眼沈绿爱,满脸月色的面容,叫他骤然一惊,他一下子竟闭上了眼睛,心中狂跳起来。他站了起来,向着大潮来临的方向,双手叉着腰。风色陡寒,远远的,海门潮起了。
嘉和始终抱膝坐着,一动也不动。他没有嘉平的激动,相反,这大潮来临前的万籁俱寂却使他小小少年的心升起从未有过的悲凉。他很难相信,这样无声无色的世界里,这样一片的苍茫甚至渺茫里,会出现巨浪滔天的大潮。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可能的?风这么凉!带着腥气和咸气,这应该是海上的风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海呢。可是我好像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看到大海一样。唉,大潮,还有传说中的潮神,究竟是怎么样的呢?真想知道!真想真想知道!由于过度的急切,又担心希望落空,嘉和拚命地用一种悲观的情绪来弓旧自己,一边却又竖起耳朵来听赵伯伯对嘉平说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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