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嘉和。

    嘉和却一眼把她给认出来了。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他的头皮一下子就紧了起来，他的目光因为害怕触及什么而被压迫了下去。

    但他还是抬起了头，他看着这个年轻女子。她穿着和服，纤手拉着的那个男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岁。嘉和看见那个男孩子时，心里强烈地一动，一种感激与亲切又夹带着惆怅与辛酸的东西，猛烈地冲了上来。

    quot;是要去羊坝头吗？quot;他轻轻地问。

    quot;是的，先生。quot;女人说。

    quot;是去忘忧茶庄吗？quot;

    quot;是的，先生。quot;女人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嘉和。

    嘉和默默地摘下自己的礼帽，摘下自己的金丝眼镜。年轻的日本女人便突然踩着碎步冲了几步，然后又幽雅地停住，深深地朝嘉和鞠了一躬，便把孩子推上去，对儿子说了一串日语。那孩子便大胆地立正，掏出半只黑瓷茶盏，quot;御quot;字对着嘉和，用中国话清清脆脆地说：quot;大伯父，我叫杭汉，我的父亲是杭嘉平，我的母亲叫羽田叶子，我的爷爷住在中国忘忧茶庄，他叫杭天醉。quot;

    北伐军军官杭嘉平这些年的经历，又坎坷又简单。1920年春一师风潮之后离开故乡杭州，屈指算来，有七年矣。其间先在北京搞工读团，后去法国勤工俭学，再复转道日本东京进武备学堂。在此期间，重与少女叶子相遇。此时。叶子已在父亲所建的家园中，学习里干家茶道数年。两个青梅竹马的青年，重逢也很有意思。那一日，原来是父亲带着叶子去相亲的，叶子低头踩着碎步走着，总觉得有个青年在后面跟着她，她忍不住回头一看，那青年几分面熟几分面生，她一时愣住了。

    青年见她愕然，想了想，从随身的囊中取出一个纸盒，盒内半只茶盏，他把盏底有quot;御quot;字的那一面伸向她，两人就打作了一团。quot;嘉平是你啊！我都认不出你来了。quot;叶子说。

    quot;我也真不敢认你。你竟然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quot;

    他们俩热烈地说着话，羽田在一旁淡淡地应付，他对这个曾经拿着三节棍赶他的中国青年有一种提防，但亦有几分尊敬。

    他不想打搅他们。结果等他过去拜见男方家人时，只剩下媒人了。媒人说：quot;习茶道的女子，竟然和支那人闹得火热，我们都看到了。叫我的脸都没处搁呢！quot;

    就那么意外地，把这门亲事给搅黄了。

    嘉平和叶子实际上是私奔的。整个过程又传奇又浪漫，不像是发生在日本国。羽田先生觉得丢尽了脸，连茶道师也不愿再做下去。他事先一点也没有想到，叶子竟然会私奔，嘉平只是来向他简单地求了一次婚，甚至连正襟危坐都没有做到。他穿着武备学堂的校服，站在露院里，突然说：quot;羽田先生，请允许我娶叶子小姐为妻。quot;

    羽田先生很吃惊，说：quot;你们中国人，都是这样求婚的吗？quot;

    嘉平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quot;不是我们中国都这样求婚，是作为中国人的杭嘉平就这样求婚。quot;

    羽田回去便对叶子说：quot;以后不要和嘉平来往了，我不会允许你嫁给他的。quot;

    quot;为什么？父亲，因为他是中国人？quot;

    羽田摇头，说：quot;因为他无所畏惧。quot;

    quot;无所畏惧，不好吗？quot;

    quot;无所畏惧，会把自己和亲人带到地狱里去的。quot;

    quot;父亲，我不明白，干利休不是无所畏惧吗？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