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离开社会活动,她的手脚没处放。青年会大厅里有一幅对联,是由当年的浙江私立体育专门学校校长王卓夫所撰,上写:此杭州最新建筑,是青年第二家庭。方西冷看了心生缺憾,她以为此地不仅是青年的第二家庭,也是中年的第二家庭,更是她方西冷的第二家庭。由于她对基督教青年会各项活动的大力参与——不管是打老鼠还是灭蚊子,不管是接待教友还是对付官员——她对上帝的事业的满腔热情使她享有了当时的杭州人极少能享到的特权,位于青年路的青年会四层楼的洋房,免费向方西冷开放淋浴。洗完淋浴,还可到二楼品尝西餐和冰淇淋。方西冷每一次都把女儿也带了去,以后,再大一点,盼儿就自己行动了。
盼儿永远也成不了母亲这样的人。看上去,她总是有那么一点神情恍馆的样子。方西传受不了这种神态,从中看到了杭家几乎所有人的面容。因此,她对这个女儿表现出来的便是一份淡淡的母爱和强烈的管束。
盼儿几乎看不到她的父亲,偶尔看到了,她就头一低侧过身去。她也从来不和父亲说话。只有上帝知道她对父亲怀着怎么样的狂热的思念。因为这种宗教般的发热病似的感情的侵袭,盼儿几乎就恨他的生父了。杭嘉和能够感觉出这种不正常的女儿的感情,这也是他常常为之痛苦的原因。他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不愿意注视他的眼睛。他不知道他的眼睛使女儿想到了什么。有一天,在祈祷的时候,盼儿突然被一种似乎来自上天的力量袭倒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那十字架上的耶稣的目光,使她想起了父亲。
只有到青年会去的时候,盼儿才会有一种轻松,在那里,她有时会看到她的小姑妈寄草。杭家人中,只有见到了寄草她才不会有一种犯罪感——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父母离异,背十字架的却是这小姑娘。
此刻寄草看着盼儿的那张好像营养不足才出现的贫血般的面容、时不时地泛上来的鲜红的玫瑰般的红晕,还有她的瘦扁的少女的胸脯上方脖颈处露出来的十字架项链,心里一酸,橹了橹她的额头,说:quot;怎么都冬日里了,你还只流汗,怕不是生了什么病了。你不在我们大院子里住着,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没个说的地方,你自己要十分小心。兵荒马乱的,日本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进来,也不知他们方家怎么打算的。你呢?quot;
quot;妈妈是不打算走的,说是她后面有美国人,日本人不敢把我家怎么样。再说,我那个弟弟还小,才几岁,可好玩了,我妈也舍不得让他逃难受苦。妈还说了,实在不行,就往美国跑。quot;
quot;那你怎么办呢?quot;寄草关切地问,quot;你走不走啊?日本人看到年轻姑娘眼睛都要出血,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quot;
盼儿眼睛一亮,这才说到正题:quot;小姑妈,我找你正是为了这事。我本来都已经说好了要和贫儿院一起走的。我这一向一直在贫儿院帮着工作,贫儿院的院长李次九还是爸爸在一师时的老师,妈也认识的。我跟了他去,妈也放心。没曾想我近日老咳嗽发低烧,怕是得肺病了,我这就走不成了。院长说了,有个人能顶我,我一听名字,那不是小姑妈你吗。我才找你来了,你能替我去吗?quot;
寄草几乎没怎么想,就说:quot;行啊,我跟干爹商量一下怎么和家里人说就是了。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反正是决定离开沦陷区了的。再说我去贫儿院还可把忘忧带上,他是林生的孩子,哪怕我们都死了,他也得活。要是到了胜利那一天,我们还活着,那我们就是赚回来了。quot;
话说到这里,那大钟楼上的钟敲响。是下午四点了。这姑侄女两个,就都把眼睛往那高高的钟楼望去。钟楼就在泅水路和从前的杭县路转角,离忘忧茶庄并不远。寄草和盼儿从小就听着钟声长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