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径山之名,故由此而来。此景怎不叫人想起苏东坡的金戈铁马般的《径山诗》——
众峰来自天目山,势若骏马奔平川。
中途勒破千里足,金鞍玉蹬相回旋。
人言山佳水亦佳,下有万古蚊龙渊。
道人天眼识王气,结茅宴坐荒山颠。
放眼望去,但见径山五峰——凌霄、鹏搏、朝阳、大人与宴坐-一屏立。五峰之前又有御爱峰,在此,上可仰观峻峭群峰,下可俯视江河海湾。史称宋高宗赵构在此赏景,一声叹曰:此峰可爱!从此山名御爱。
往细处观此径山,却又见山径两侧,松重蔽天,浓翠沾衣,人面皆绿;又听泉声偏偏,如怨如诉,如筝如琴,如铃如磐。站在此地,嘉和却不可抑止地想起了父亲和赵先生。他想到赵先生若能在此望山,父亲若能在此听泉,但闻山中传梵呗,林间扬钟声,而寿木亦不知春秋。如此见山见水,见仁见智,那是何等的心旷神治啊……
小掘一郎也被这径山之气低住了,许久才说:quot;我在日本时读过许多关于径山的书籍,都说百万松裙双径杏,Z千楼阁五峰寒。如今三千楼台倒是不复存在了,这参天的大树却风采依旧啊。quot;
嘉和沉默了一会儿,方说:quot;当年赵构上得山去,曾召僧人问道:何者为王?僧人答曰:大者为王。赵构不以为然,说:直者为王;从此,此地的古柏便被封为树王了。你刚才说了一大堆的茶台子茶道具,我倒觉得,还不如这一句直者为王来得痛快呢。quot;
小掘一郎气得直咬自己的下嘴唇,一根根的络腮胡就针一样扎了出去。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在赵寄客身上曾是那么的可爱……嘉和就别过了脸。他想起了他和赵先生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嘉平已经回来了,他以为赵先生是想看看他们兄弟俩,但小撮着却强调说,赵先生只想见他一个人,他就又以为赵先生会有什么重要的机密和他谈。但是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却都是一些家常话,一些已经商定了的决议的重复。直到最后,赵先生要把他送出去了,站起来盖茶杯盖的时候,才仿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quot;嘉和啊,我要是有你那么一个儿子,就死也瞑目了。quot;
嘉和听到这话时,正背对着赵先生。但这句话像是一棒击在他的后脑勺上。他只听得耳边嗡的一响,喉咙就便咽住了。他知道,赵先生今天叫他来,就是为了要说这句话,而这句话下面的无数心事,也只有嘉和听得懂。因为他的视线已一片模糊,因为不想让这位父亲般的老人看到他的热泪,他背对着赵先生,也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quot;谁说我不是你的儿子?我从来就是你的儿子……quot;
这是一对真正的父子之间的对话,为什么要让这个人知道!现在,嘉和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小掘一郎,想:这个人什么都想占领,这个人入侵了一切,还想入侵我们的隐秘的痛苦的心灵!
小脑终于发话了,他说:quot;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不把我看做是一个——一个纯粹的大和民族的子孙。就算是因为他吧,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quot;
嘉和回过头来,第一次正面注视着他,半晌才说:quot;难道你到今天,还不晓得寄客先生为何而死?难道你还不晓得,除了汉奸,谁也不会和你对话!你是日本人也罢,你是中国人也罢,这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你早就没有资格来奢谈什么茶道了;你也早就没有资格上中国的径山、早就没有资格喝茶——无论中国茶、还是日本茶,你都早就没有资格去碰一碰了。你们手上沾的血实在是太多了,你们再也洗不干净了,用什么样的水,哪怕是用茶水来冲洗,也无济于事了……quot;
小掘一郎手里的拳头,握紧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