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盼又回到龙井山中她从前的居处，每个星期天，她依旧到城里的教堂中去，她的生活，可以用一成不变来形容。

    夜生看着那半坡的狮峰茶，眯起了眼睛，说：quot;文革结束时那个人自杀，他的女人也跟着一起死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家里人从来也没提起过。你还记得吗？连你也不提。quot;

    quot;那时你才几岁能记住什么？quot;窑窑知道夜生说的quot;那个人quot;是谁，quot;再说他也没有养过你一天，这事和你没关系。盼姑婆因为能够养你，她是很幸福的。quot;

    夜生的眼眶里开始盈上了泪水：quot;你说得不对，我并没有什么都忘记。那时候我已经不小了，我还能记得那天夜里那人来找我和爷爷的样子，他喝了很多酒，连站都站不住了。quot;

    那年秋夜，人们正在大街上狂欢，吴坤最后一次来见他的女儿。在此之前许多次，都是他悄悄地跟在后面，没有让她和杭家人发现，这一次无所避讳了。

    他是在大门口碰到杭嘉和的，夜生正要领着他到清河坊十字街头去看游行队伍。他们在夜色中的骤然相逢，显然令嘉和吃惊。

    他说：quot;求你们一件事情。等得茶回来，把这些资料交给他。我今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的，那年我去海岛前专门为他搜集的，当时没留下，现在毁掉了也可惜。得茶以后一定用得上的。quot;他勉强地说着，声音很轻，仿佛气力已经用尽。

    嘉和明显地犹疑一下，推了推夜生，让她过去拿。夜生迟迟疑疑地走上前去，接过那个大信封，突然，她被吴坤一把抱住，只听他慢儒道：quot;女儿，女儿，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啊……quot;

    他的嘴就亲在了夜生的小脸上，吓得夜生大声尖叫起来，太 爷爷太爷爷地狂叫起来。嘉和血一下涌了上来，大声叫着扑上去，一把夺过了夜生，一边叫着：quot;你干什么，你于什么！你们的路走 到头了！你们的日子过到头了！quot;

    吴坤仿佛并不在乎老人的怒喊，他立刻就清醒过来，放开了夜生，站着不动。嘉和挟着夜生退回大院，狠狠地关上了大门。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打开了，嘉和一个人走了出来，他轻轻地问：quot;你还在吗？quot;

    quot;我在。quot;吴坤回答。

    quot;我眼睛坏了，什么也看不见。你刚才说，得茶能回来？quot;

    quot;你说得对，我们的日子过到头了，你们的日子开始了。quot;他苦笑了一下，答非所问。他突然觉得万分疲倦，他觉得他所有的话都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quot;你想走？quot;嘉和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问。

    quot;以后也不会再来了。quot;

    嘉和沉默了，他在掂量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quot;你手里拿着什么？quot;

    quot;茶…quot;

    quot;我还以为是酒呢。quot;他苦笑了一下。

    嘉和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星夜来访的年轻人，他仿佛听到了叶子为他专门去打酒时的急促的小碎步子。

    一阵锣鼓和口号声，再一次潮一般地涌过，然后重归秋夜的寂静，他们听到了几只秋虫在墙角的颤鸣。

    quot;你有什么话要说吗？quot;老人终于问。

    年轻人想了想，抬起头来，说：quot;无可奉告。quot;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走人了秋夜，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

    黑暗中的杭家老人，手中捧着一杯茶。他们的对话，门背后的夜生全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