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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以后,徐晨的新小说出版了,我们的故事暂时还没有列入他的写作计划,或者说他暂时让它搁置了(他抱怨说其实他已经写了两万字,闹不好他要情书就是为了写书)。但是我知道,终究有一天他会写它,你不可能阻止一个为表达而生的人只感受而不去表达,毕竟他可以要求作家的权力,这甚至是他的义务呢。
让一个人放弃他的权力和义务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在道德上也说不通。最终,我想到一个主意,就是把我和徐晨的讨论如实地记录下来。我的“如实”当然也仅仅是一种努力,这种努力的成果一直是值得怀疑的。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简单,它跟人生的意义,写作的目的,真实的标准,主观和客观,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关系,这些基本问题都有关系。(当然,所有的问题归结到最后都是这些基本问题。)
我知道很多人是因为成为小说中的人物而不朽的,于连·索黑尔,被称为“茶花女”的玛丽·迪普莱希,甚至吸血鬼德库拉伯爵。他们都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但这不重要了,他们因为成为别人构想的另一个人而不朽。
伊利耶,普鲁斯特书中美丽小城贡布雷的原型,1971起竟改了名字叫作伊利耶—贡布雷,这就是描述的力量,伊利耶只是个不为人知的小城,而伊利耶—贡布雷,这个文学的产物却名留青史。要被记住,一个人的记忆必须成为公众的记忆。
曾经有一个黄昏,我在巴黎蒙马特尔公墓寻找茶花女的墓地。密密匝匝竖立的墓碑中,她的墓并不难找到,守墓人画出路径,旅游指南上有标识,墓碑前甚至有鲜花,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被一个叫作小仲马的人描述过。这就是描述的力量,我深知这种力量。——她失去了自己的真实面貌,却获得了不朽。
关键是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愿意这样。
一群跳舞的女孩子拿着徐晨的书互相对照,哪一句写的是我,哪一句写的是你,徐晨认为她美丽吗?或者他曾经差点爱上她……她们都以此为荣。
徐晨说:“我应该多写点,没有写到的人还很伤心呢。”
“你就是那种比照片还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睡着了也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能让我笑出声的人,你就是那种不要音乐也可以在北京肮脏的灯影里跳舞的人……”
我相信很多人私下里都希望能够被人如此赞美。
当然也很有这样的可能,他的描述使你无地自容,因被徐晨写进书里而跟他绝交的人有那么几个,心存积怨的人就更多,比如那个被他叫作“天仙”的姑娘,在关于她的小说出版以后从他们的朋友圈子里消失了好一阵子。
徐晨有过一个年轻女友叫小嘉,偶然在酒吧里遇到徐晨书中的“天仙”,小嘉年轻气盛,看到“天仙”很不服气,凑到徐晨耳边说:“这就是比照片还好看的人?这就是那种睡着了也好看的人?这就是那种不要音乐也可以跳舞的人…?她要是天仙,我就是天仙的头!”
徐晨被小嘉说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