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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 流年》十一
此自有几分不怒而威的严肃劲儿。嘴唇宽而薄,动作幅度很小,即使在说话的时候都象抿着。眼睛原本是有一点凹进去的大而美,可也许因为总习惯仰着脸,因此外侧眼角就先行一步地向下耷拉了一丁点儿,只一丁点儿,似乎就生生耗费了几年说不清也唤不回的光阴。然而这一丁点儿的耷拉和抿着的嘴角又意外呼应出一个统一的弧度,制造出另一种令人需仰视才见的特效。

    吴菲懊恼地发现她有一点喜欢文青竹的长相。女人都容易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比方说,吴菲一直都很希望自己是个小窄脸,再配上个凹进去的大眼睛,忽然这些却都出现在她情人的太太脸上,让她无法在第一时间立刻产生必要的敌意。吴菲心想,单凭外貌,如果在她和文青竹之间必须要评出个妻妾之分的话,那也只能维持现状——文青竹长的就很有“太太”的风范。

    莫喜伦曾经很多次不无骄傲地跟吴菲说起文青竹,在他的描述中,吴菲看到的是一位达观、干练、处乱不惊、心怀大志的现代职业妇女的样子。基本上能满足从厨房到厅堂的一切需要。

    “她可以像宋霭龄一样守口如瓶。”老莫如是说。

    “有一次她要同时处理七桌谈判,回家之后已经累到不能讲话,但还是帮美美和我做了番茄炒蛋饭!”老莫又如是说。

    这是莫喜伦在给吴菲的讲述中最令吴菲沉醉的两个小片段。那是她最仰慕同时也是她自己绝对做不到的样子。至少,在吴菲看来,“守口如瓶”对女人来说具有和“铁人三项赛”同样的难度。

    “我比你,大那么几岁。”莫太太没理会吴菲观察她时候的心情变化,用很权威的语气打破沉默,开始她的庄严表白。

    “‘那么几岁’的意思是十六岁。”吴菲心里面自语,忽然有点难过,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为谁、为什么而难过。

    在那天的谈话中文青竹保持着她的尊严始终没有求证吴菲和老莫之间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只是一直在用各种例证阐述她跟莫喜伦之间深厚的夫妻情义,言下之意是凭吴菲或任何人的斤两都不可能将其撼动。只不过,象一切身陷三角关系的太太们一样,文青竹用时间的长短来证明自己对感情的权威性,重复的多了,适得其反,听上去倒象是要博得情敌的同情:“……我跟他,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已经快二十年了,该经历的事情也都经历过了……”

    莫太太讲述的过程中始终没有用过名字而只是简单的称莫喜伦做“他”。在吴菲粗浅的见识里,这是中国人最惯用的朴实的甜蜜。

    然而即使是在表现甜蜜的时候,莫太太脸上不小心还是泄露出一些灰暗,让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在一瞬间就不得已地等同于一切感情受到威胁的普通中年妇女。可叹实在有悖“守口如瓶”以及“同时处理七桌谈判,回家之后还做番茄炒蛋饭”的那种盖世的气魄。

    “唉!”吴菲无声地轻轻吁了一口长气,觉得有一些无端的心酸:“原来所有版本的婚姻都有掩耳盗铃的成分。”

    此时文青竹的叙述还在吴菲四周款款地流淌,然而都成了多余,像巴赫的音乐,虽然有它自己需要专业解读方能知音的律动,但在非专业的人面前,也只能时常委身做无名的背景。

    吴菲低头抠自己的一颗纽扣,有点懊恼,因为这几天莫喜伦不在,所以她没怎么刻意打扮,显得很邋遢——她在那一刻最介意的就是她自己的邋遢。吴菲就这么不明所以地沉浸在自己的思想神游之中,觉得头顶好像忽然可以呼吸,渐渐地带着意念漂移,有一点神魂颠倒。

    “你说呢?”不知过了多久。文青竹的这句没来头的问话又把吴菲唤回现实中。

    “哦,还好吧。”吴菲似是而非地胡乱回答了一句。

    文青竹静静地看着吴菲等她说“还好”之后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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