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卷 第一章-1
望还坐在火塘边的弟弟。因为他感觉到玉丹的目光一直黏着他的背影。两兄弟目光相遇时,就像一注泉水跌落进一个深潭,哥哥的眼睛就是那潭,弟弟的目光就是那飞泻的山泉。哥哥的眼睛充满了巨大的怜惜,别着急,阿弟,我会让达娃卓玛也爱上你的;弟弟的目光想表达的是:哥,我的爱会和你的爱融在一起啊,就像两股泉水流进同一个深潭里一样。
①峡谷地区的藏族人盖房子,厅堂正中央的那根巨大的圆柱最为讲究,它是顶梁柱,也是家中父权的象征。
②马锅头是马帮队伍的头领。
③现位于西藏林芝地区。
藏东一带的崇山峻岭中,天上的神灵是飘逸潇洒的,峡谷里的江水是奔放不羁的,密林中的飞禽走兽也是自由自在的。唯有人,被一系列高耸入云的雪山所阻挡,被切割深切的峡谷所隔绝,被险恶的自然环境所限制。人一来到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他的命运就依赖着大地的悲悯。生于牧场成为牧人,生于坡地耕种庄稼,生于密林成为猎手。就像卡瓦格博雪山下的澜沧江峡谷东岸,由于地势相对平缓一些,有成片的坡地,密集的村庄,农耕比较发达;而西岸地势非常陡峭,巴掌大的平地都没有几块,因此西岸的人们擅长赶马走四方。
尽管东岸有精明强干的白玛坚赞头人执掌着尊贵的朗萨家族,可是峡谷里的财富这些年来似乎都流到西岸那些赶马人家里去了。白玛坚赞头人对此深为恼怒,他常常站在峡谷的东岸,望着那边在驿道上进进出出的马帮队伍,愤愤不平地说:
“就是澜沧江水,流得也没有西岸那些家伙们的银子快!”
朗萨家族历史悠久,据称是吐蕃赞普们的后裔,但是一千多年来,像江水一样无情的命运将曾经显贵的古老家族冲到了藏东的澜沧江峡谷里。虽然在白玛坚赞头人头顶的发髻中,那个象征着贵族世家的一寸见方的金佛盒,依然闪亮如初①,他天天都用一块英国丝绒布仔细地擦洗它,从不让身边的仆人做这活儿,那是头人每天早上起来的必修课。他总是一边擦洗一边在心里祈祷神灵保佑家族再度振兴发达。
可是白玛坚赞头人不得不悲哀地发现,头上的白发,比财富增长得还要快;脸上的皱纹,比澜沧江切割出的大峡谷还要深;从身体内流走的精力,比大风吹走的往事还要多。白玛坚赞头人站在峡谷里,常常有被风干了的感觉。——被无情的岁月风干,被贪婪的欲火风干,被魔鬼们呵出的一口口瘴气风干。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只峡谷里的狐狸,也可以把一个古老家族久远的血脉吸干。
朗萨家族每年都有到高山牧场上去狩猎的古老传统,这既训练了后代们的骑射本领,也不失为家族的一次势力展示。那时雪山下奔跑潜藏的动物比牧场上的牛羊还多,但要猎杀它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它们有些是神灵豢养的,有些则是魔鬼的帮凶。在这年寒风凛冽的一个冬日,头人的狩猎队伍和一只狐狸不期而遇。
那是一只红色的狐狸,在狩猎队前方约两箭远的地方拼命逃窜,就像一团地火从山冈上滚过,而比火更夺人眼帘的,则是那狐狸仿佛在燃烧的毛色。它在疾风中奔逃、跳跃,肥硕而健美的臀部抖动出一路的妖气,把在后面追赶的男人们的心撩得忽悠忽悠的,使他们不能不想到自己身下的女人在快乐的巅峰时的起伏和妖娆。有几个猎手禁不住打起了尖锐的口哨,连近日来总是郁郁寡欢的头人也骑在马上哈哈大笑。那时,他们仿佛不是在追逐一只红色的狐狸,而是像在扑向一个面对男人仰面躺下、臀部在扭动摇摆的风骚娘们儿。
其实,通常人们在峡谷上方的草场和森林里见到的都是些黄色和灰褐色的狐狸,红色的狐狸首先让人想到的是它珍贵的皮毛。一个骁勇的康巴男人头上的高统狐皮帽会让他显得更加高大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