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卷 第二章-1
他还没有看到迦曲寺的穹波喇嘛请来帮忙的六个战神、三个神巫,以及在天空中随着几团乌云飘来飘去的几百个阴兵。他们是上百年来在峡谷里的家族械斗、土匪抢劫、民族纷争中战死的冤魂,地上的人要打仗的时候,常常通过那些法力深厚的喇嘛上师,将他们从冥府请来助战。他更没有听到康巴骑手们的战马嘶鸣、磨刀霍霍,还有吟唱英雄格萨尔的颂歌——每个出征的康巴人,总把即将要来到的战斗当成男人的节日,他们总是以歌和酒来欢庆这个节日的到来。
和以往不一样,达波多杰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节日的气氛。他的眼睛一直在追逐贝珠的身影。这个身影在他眼前一会儿是珠光宝气,服饰亮丽,妖娆丰满,笑声清脆,一路妖气迷人的贝珠;一会儿是一头扭动着肥美的屁股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红狐狸。
有时候,他不得不猜想,澜沧江东岸人们的所有忙碌狂躁,都是这只红狐狸引诱出来的。它(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骚动,男人们渴望搏杀,女人们内心惴惴不安。那只随她一起来到家族里的山猫,也和她一样形迹可疑。只有雪山上的神灵才知道,它从悬崖上的古松上叼下来的那块黄色绸缎,是不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他甚至怀疑,这只狡猾的红狐狸不是在为他和野贡土司家的丑姑娘张罗一场战争或者说婚事,而是在为它(她)自己的未来挑起峡谷两岸的人们互相残杀。
“这真是一场魔鬼挑起的战争。”达波多杰在人群的头顶上方嘀咕道。许多年以后,时间才能印证他的怀疑和猜想。但在当初,他也只能如此说。
“不对,这是为了你的婚事吉祥。”
达波多杰一回头,发现贝珠竟然站在自己的身后。刚才他明明看见她还在楼下院坝里的人群中晃悠,怎么一下就跑到三楼来了?除非狐狸也长了翅膀。
“嗬,如果为了我的一张婚床,就去杀死那么多人,雪山上的神灵一定不会饶恕朗萨家族的。”
“别忘了我们是以神的名义向那边开战的。”
达波多杰看着自己嫂子妩媚如满月的面庞,深深地叹了口气,“佛祖啊,一个女人竟然会喜欢打仗。”
“你错啦,我的傻阿弟。”贝珠的眼波似乎长出了两只温柔的软手,一直抚摸到达波多杰的内心深处。“女人只喜欢战争中的英雄。”
达波多杰恍然大悟,一个风骚十足的漂亮女人在即将奔赴疆场的男儿面前,就像一块高高悬在生命上方的奖牌。男人就是战死,也渴望将那奖牌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难怪她走到哪里,那儿的战马就要嘶鸣;她的眼波流向哪里,那儿的男人血性就会被燃烧起来,毁灭一切。哪怕大地开裂,江河改道,雪山陷落,日月蒙羞。
达波多杰不再袖手旁观了,当澜沧江东岸的马队和成百的“门户兵”像乌云一样向西岸压过去的时候,他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在他的身后,马队的铁蹄践踏得峡谷都在摇晃。那时正是峡谷里的杜鹃花刚刚开放、把青翠的山冈点染得一片血红的季节,康巴骑手们的马蹄将澜沧江西岸践踏得满山残红、一地血泥。幸存下来的人们已经分不清大地上哪是花儿溅飞的鲜血,哪是人生命开败的花朵。天上的一团乌云像只巨大的恶狗,刚刚将明亮的太阳一口吞了,人们都能听到阳光被咬碎的声音。雪山阴暗了下来,在它线条优美的山脊,仿佛在流淌红色的鲜血。康巴藏刀阴森的光芒让峡谷仿佛一下进入了严酷的冬天。
战斗是在寺庙前面的一座小山岗上的关隘处打响的。东岸的马队只要踏过了这道关隘,就可以长驱直入,踏破山冈后面都吉家的大宅和火塘温暖的村庄,踏破村庄上方的云丹寺措钦大殿厚重的木门,踏破澜沧江西岸曾经青烟袅袅、歌声悠扬、暮鼓晨钟的宁静岁月。西岸的红教喇嘛和村民们守护着这座山冈,就守护好了他们的信仰和神灵,守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