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卷 第二章-2
实处,人就活了,一度僵硬了的躯体就有暖气滋生,力量仿佛如挖通了的沟渠,像水一般流淌到躯体的各个部位上去了。
“看啊,阿爸的心在跳了!”阿拉西忽然大叫一声。
阿妈央金激动地跪在了都吉身边,“都吉,你的魂快快回来啊!”
神奇的事情总是被后人渲染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人们说,当都吉从死神的束缚中挣扎回来时,所有的人都像做了一场噩梦,而他却如站在梦的边缘的一个旁观者。他用奇怪而陌生的眼光看着大家,问:
“我这是在哪里?”
那个“开路喇嘛”一声长叹,“哦呀,都吉,愿佛祖的慈悲保佑你。你活回来了,活成‘回阳人’了!”
都吉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成为传说中的“回阳人”,是件在峡谷里一百多年来都在传诵的真实奇迹。人们把那些能够在生死两界自由往返的人,称为“回阳人”。都吉虽然苏醒过来了,但他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走。有时候,人们看见他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但风一吹来,他就飘起来了,摇曳着要往天上飞,他身边的亲人要随时拉住他的衣襟,他才不会重新回到亡灵们的世界。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因为喉咙里咽下去的食物,从胸口那里就淌出来了。好在食物的香味足以令他不感到饥饿,人们发现只需把打好的酥油茶、蒸好的水气粑粑、冒着腾腾蒸汽的水煮牛肉,放到他的面前就行了。而最让大家焦虑的是,都吉除了刚醒过来时问了那句他在哪里的话以外,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不愿说话,他的嘴里填满了战火的硝烟,人间的苦难,无尽的冤屈,它就永远对这个破碎混乱的世界闭上了。过些时日,阿拉西发现了与自己父亲对话的渠道,那就是父亲的心。“回阳人”都吉在用心和亲人们交流。
都吉心上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并不是因为央钦喇嘛的草药不能使新肉长出来,也不是因为白玛坚赞头人的马蹄踢得太深,而是由于心里有冤屈,口里又说不清。心上长了张嘴,心就会说话。心说的话,比嘴说出来的话语,更情深意浓,更震撼人心。阿拉西那天忽然听见父亲的心张嘴说:“人心里有恨,有冤屈,就像青稞长了霉,怎能放进柜子里?”
阿拉西说:“阿爸,把你的心放进去吧。你有两个好儿子呢。”
那时,除了阿拉西和贡巴活佛,其他人都无法和都吉的心对话,连阿妈央金和玉丹也不能听懂都吉在讲什么。在所有的人都在为都吉总算活回来了而额手相庆时,只有贡巴活佛面对神情忧郁、落落寡合、一言不发的都吉时,常常心生悲悯。因为他看到了都吉在生和死之间挣扎的那颗痛苦的心,就像放到水洼里只有几口水活命的鱼,想蹦跳回湖泊里,但离湖岸又太远;他还担心他随时都要从身体上飘走的灵魂,仿佛大风中树枝上的危巢。他在地上飘着行走,是因为他的心找不到一个依托之处。
贡巴活佛曾对他说:“都吉,对于我们这些修行者来说,心应该是湖底的石头,而不是树上跳来跳去的猴子,风中的火苗。把你苦难沉重的心放下来吧。大地会接受它的,佛菩萨的悲悯会安慰它的。”
都吉的心翕动几下,眼睛里却滴出两滴眼泪来。活佛听见他说:
“为什么有人的心比蛇蝎还毒。”
贡巴活佛深深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人世上有人要出家修行的原因啊。”
澜沧江西岸的村庄被攻陷以后,现在就只有寺庙还相对完好无损了。寺庙里的僧侣一多半已经战死,只剩下一些老僧。贡巴活佛在战火平息后着人骑了一匹快马将一封申诉信送到独克宗阿茸宗本那里,但宗本也是信奉黄教的信徒,他将贡巴活佛的信使鞭打了一顿,反说是红教喇嘛在峡谷里挑起事端,不日他就要亲自前来解决峡谷两岸的僧俗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