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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人-1
自己的饭碗说:

    “村长,这儿吃罢!”

    “村长,我这儿先偏了!”

    祖上也心平气和地摆摆手:“吃吧吃吧!”

    偶尔村里发生些案子,拍小钹让祖上断案。祖上吃过热饼,坐在案桌后,也稳重大方许多,听陈述时,嘴里不再“咝咝”地吸气,脸也不再涨红:该青青,该白白,就是不红。听后果断判决:

    “张三有理,李四认罚!”

    或:“李四有理,张三出粮!”

    事情就结束了。

    村里逢上红白喜事,都要将祖上请去坐首席。祖上坐了首席,红白喜事才开始。

    祖上爱吃臭鸡蛋,大家都在席上摆上两个,让祖上吃。弄得村里人腌蛋都抱着瓮子摇,好摇烂两个让它臭,以备不时之用。这成了申村一个风俗。时到如今,村里谁家遇上红白喜事,都得准备两个臭鸡蛋,摆在席上。吃不吃,是个摆设。我每当看到臭鸡蛋,就想起了姥娘家祖上。

    二

    民国二十年,祖上死了。享年七十五岁,村长当了二十三年。发丧时,据说棺材弄得不怎么样,槐木的;但场面比较隆重。这时村子已发展到二百多口人,村里大人小孩都来送烧纸。包括以前被祖上罚过高粱的、封过井的、染过猪狗的人家。

    棺材启动,许多娘们小孩还哭了。这期间村里又发生几起日常案件,祖上一死,没人给他们断案,害得大家有冤无处申,有理无处说,觉得像天塌一般,于是伤心。

    好在祖上临死时指定我姥爷继任村长,大家才略略放心。于是待七七丧事过后,姥爷脱下孝衣,便接替祖上到村西土庙里断案。不巧这时路村丁也害伤寒死去,村丁就换成了小路。传人仍用铁皮喇叭与小钹。小路嗓子比他爹脆。

    姥爷这人我见过一面,可惜记不得了。他一九五八年去世,当时我仅八个月。

    据说他老人家临死前的最大愿望,是想将我光着身子丢到他被窝里。姥娘在一旁说:

    “丢什么丢,你身上恁腌臢!”

    姥爷说:“那让我摸一摸他吧!”

    于是母亲上前,让他摸了摸我。

    据母亲说,姥爷这人很和善,瘦,长一撮山羊胡子,一辈子没别的嗜好,就是爱吃肉。一年冬天,王家杀了一头羊,将羊肚子埋在后岗不吃。夜里我姥爷去将羊肚扒出,回来收拾收拾吃了。姥爷虽然和善,但据说继任村长当得还可以,赖着祖上创下的“封井”与“染头”制度,维持着村子前进,没出什么大差。

    可姥爷的村长仅仅当了两年,就让外姓人给戗了。戗者是宋家。宋家本来是我姥爷辈才迁来的一个外地户,一副挑子,挑了一窝孩子。可来这里落脚后;赖着男人勤劳,起五更背筐拾粪;女人纺棉花,纺花不点油灯,点一根麻秆,四十年过后,竟熬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肉头户,拥有三头牛,两头驴,两顷地。挑担子汉子成了宋家掌柜,农忙时还雇两个帮工。这时宋家掌柜在街上走,觉得再让一个刮盐上卖盐的人家当村长,对他指手划脚收田赋,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恰好这时机构改革,村长易名,改叫保长,宋家掌柜便推了两石芝麻,送到十五里外周乡绅家,回来带回一纸文书,在村西土庙里一宣布,姥爷的村长就没了,宋家掌柜宋遇文就成了保长。不过村丁没变,仍是小路,改叫保丁。传人的工具仍是铁皮喇叭和小钹。

    姥爷的村长没了,闷着头生了两天气,也就算了。惟独姥爷的兄弟三姥爷性子鲁莽,有些不服气。好端端的发面热饼,自家吃了几十年,现在改了姓字让别人吃,心里想来想去想不过去。姥爷劝他:

    “谁家的江山也不是铁打的,上边让换人,咱有个啥办法?”

    三姥爷瞪着眼睛:“再换也轮不着他,这村可是咱爹开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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