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和托马斯的脏眼睛
路越来越窄,风也越来越大,正在我准备向后转回城的时候,黄土尘雾之中突然显出一座建筑物的棱角来。我把车子在建筑前的路边停下,走到近处去。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呢?有一瞬间我以为我终于回到德国,回到柏林了。
这座建筑,和我们以前每周集会的废旧仓库一模一样:破损的围墙,玻璃脱落的大窗户,生锈的铁门半开着。里顿在里边吗?那些短发的朋友们在里边吗?我仿佛又一次听到了他们的口号声,听到里顿在台上讲话,听到他们一起唱着Rancid(腐臭乐队)的歌,听到他们热闹地讨论《Believer》这部整个小组的电影圣经……我扶着墙壁走进去,多希望马上就能看到他们围成一圈坐在里顿身旁,看到我的时候他们会友好地喊我红发宝贝儿,朝我招手微笑,给我让出位置来让我坐下,自然而亲切地把我当成他们中的一分子。直到推开那扇半掩的生锈铁门之前我的心都紧张快速地跳动着,幻想着,并且信以为真,相信我真的回到了柏林,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当中。
很多年后,我亲眼看着我们集会的那个仓库被推土车拆掉、摧毁,并且建起一个高尔夫球场,水城的这一幕又浮现在我的面前,我的感情是那么复杂,这仓库见证了里顿最年轻勇敢,充满斗志的日子,见证了我和他的爱情,见证了那些少年的成长,可它也是一个梦魇,是水城留给我的最后的伤疤。
铁门之后的情景让我失望透了。
仓库里空空荡荡,地板上落满了灰尘,散落着破碎的砖块和干枯的稻草,一些干瘪的易拉罐,几个生锈的螺丝钉。显然这仓库已经被遗弃很久了。我在仓库里走着,心里难过极了,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爸爸和女同学亲热时候的心情一样,一个美好的幻象在我眼前轰然倒塌,仓库中潮湿的气味仍然是属于水城的,我仍然在水城,根本不是什么柏林,不是不是。我趴在墙壁上狠狠用拳头砸着、叫喊着,墙上的一面镜子被我碰到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我这才注意到,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镜子,镜面被厚厚的灰尘蒙住了。我用手指随便在镜子上划了一道手印,却被镜子里的影像惊呆了……
我的身后突然窸窸窣窣响了一声,我回过头去,看到一只像极了托马斯的猫正沿着仓库的墙根偷偷往门口走去,它看了我一眼,用更快的速度朝门口冲去,一瞬间就在铁门后消失不见了。
是托马斯吗?那个魂?为什么它也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顾不得多想我就冲出门去,那只猫已经沿着土路跑出了很远。那样土黄色的毛,瘦弱的身形,我愈发确认这就是托马斯。我跳上摩托开始追这疯狂奔跑的猫,它的身影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却始终是沿着路在跑,可我不论如何加大油门,我和它的距离从未缩小到能够伸手抓住它的地步。一直到了市区,行人越来越多,车更难开快,而那只猫也放慢了速度,仿佛是跑了这么远的距离它也累得不行,每跑几步它就回头看我一眼,表情却不像是怕我追上的样子,更像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跟上它。
我一直在跟着它,一直想抓住它。可行人太多了,猫在房顶上跑着,我却在人流中穿行。这样下去我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捉到它的,可只要不跟丢,看它到底要跑到哪里去,我就能够确认这是不是托马斯,是不是那个讨人厌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千年魂魄的猫了。
猫一直沿着房顶走到了郁金香旅馆的广告牌后,站在广告牌上看了看我,然后就沿着二楼的阳台走到第四个房间,从窗户跳进去不见了。
那正是兔子的房间。
等我沿着消防梯爬到二楼,钻到兔子的阳台上从窗户悄悄向里张望的时候,我看到托马斯正趴在兔子的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兔子的手漫不经心地给它理着毛,她正坐在沙发上和旁边的一个什么人说着什么话,表情紧张得很,而那个和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