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繁衍一百年,就好像一个中国的小社会。甚而至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这里也组织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又当我问起当年,镇上会不会有妓女,人们回答:你说的是流莺?那有!“流莺”这个词,且带着旧式的风尘,也在这里伫步,积压起语言的考古层。矿已封闭,山坡上的入口被疯长的植物壅塞,昔日的运输码头早就颓圮,河流上横贯一座吊桥,一名工人正在修补桥板。为了让我放心走过,他耐心地拖过一条条木板,盖住漏空。我想他是喜欢有人来,与他搭讪说几句话。这条河很像电影里看见过的湄公河,所有热带的河流大约都一个样,掩在茂密的树丛里,有一种丰饶的荒凉。不消说,这一处场景也充满了生动的性格感,它几乎要发出声,它要讲述什么故事呢?我想说的是,这一年,我无意走过两处废墟,这就好像是一种命运的排定,还像是,要为我这一年的旅行和生活规划一个背景,一幅“遍地”的景象。
就这样,这个“游走”的故事又来到面前,但已经从那个形式的壳里脱出来,内里的物质生长着,有了它自己的生命的形状。这其实也更贴近于事实,本来,内部的就比外部来得更重要,更是我的所思所想所要表达,所以,也更有活力,能够自生自长。同时,它也向你要求更多的养料,你必须努力地充实它,使它不至于流失行踪,最终无影无形。写小说就是这样,一桩东西存在不存在,似乎就取决于你是不是能够坐下来,拿起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一行字,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再接着上一日所写的,继续一行一行写下去,日以继日。要是有一点动摇和犹疑,一切就将不复存在。现在,我终于坚持到底,使它从悬虚中显现,肯定,它存在了。
2005年3月24日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