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马的语气》第一卷我们还是回家吧
条长长的没人走动的走廊,一个五个坑位的大厕所,一个装有六个莲蓬头的洗澡间,这一切是多么难得啊。就在这个夏天小丁喜欢上了不断变换的运动方式。给他印象最深的女孩是个中学生。她对一切都装出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她把小丁当做一个害羞的中学生来对待。后者不反对这样,因为这样他省了不少脑筋。小丁现在仍经常想到她,因为经验告诉他,那个中学生实际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处女。贞洁之血留在小丁邻铺的床单上一天一天地发黑。小丁每天都要提醒自己在开学以前挑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它洗一洗,同时他也很想借此洗去那难以摆脱的困惑。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反正他已弄不太清楚。
进入学校教学区的时候,小丁遇到了麻烦。两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头左手捧着茶缸,右手向他指出:你没有佩带校徽。小丁挥舞着手里的那本讲义毫无章法地竭力向他们解释。但是越说,小丁自己越是觉得他确实不是这座学府的学生。两位老先生的沉默,小丁以为就是一种默许,于是他便向大门里迈步。但是稍微年轻一点的那位老头从后面一下子就抓牢了他。他很严肃地指了指小丁的足下,教学区是不允许穿拖鞋的,你如果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就一定知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小丁脱下那双拖鞋用右手提着,然后光着脚继续向前。但是这样一来连那位老一点的老头也被激怒了,他也冲了过来抓牢小丁剩下的一只手臂。此刻后者知道今天他已别无选择。于是他把那本厚厚的《固体力学》讲义放在了传达室,然后重新穿上拖鞋向宿舍区走去。小丁相信自己再回来的时候会让他们满意的,但是这两位老先生无意中已深深地伤害了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热情。他们不应该这样。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天气非常凉爽,大街上的几处浅浅的水洼泛着五颜六色的清冷的光。小丁估计大概在八点左右下过一场短暂的雨。这只能是估计了,因为那会儿他正坐在延安电影院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座位里,双眼盯着奥黛丽·赫本那两条鱼尾巴一样的腿,不时地思考着他的未来。他还想到了可爱的“来来去去”,当然这样想无疑增加了电影屏幕与他的距离。小丁没能坚持把那部老片子看完就出了电影院,沿着大街一路往鼓楼方向过去。他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他的左脚上,他尽可能轻地尽可能慢地放下他的左脚,以避免穿着半截拖鞋回校,而把剩下的半截留在大街上。那左脚着地的感觉太微妙了。小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觉得片刻的急躁都可能导致它最终的断裂。首先是他的右脚在行走中被忽略了,接着,他的身体也被忽略了,他的头颅被忽略了,最后的左脚也被忽略了。小丁已看不见自己。自己连一个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影子都不是,只剩下那只肮脏的就要裂为两半的泡沫拖鞋一伸一屈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在潮湿的靠栅栏边的路面上行走着。在这灯火阑珊的大街上,它疲惫不堪,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它也看不到未来。
走到珠江路口,它发现周围的行人已相当少了,而且街两旁也没有什么还在营业的店铺。在已经铁门紧闭的南北货商场的门口有一溜小吃摊,摊主要比吃客来得多一些。它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然后绕过安全岛,沿珠江路向东。小丁估计它是想回学校,想回到被分成八小格的空间里。这只是估计,只是小丁对左脚那只就要断裂的拖鞋的估计,或者是那只拖鞋对目光呆滞的小丁的估计。但是没一会儿,他就很被动地坐在了小吃摊的长条桌旁。小丁根本不想吃,他只是没有及时地说反对,就被安置到卖小煮面的摊子上。他不得不对自己说,吃一碗吧,也许你是很想吃上一碗的。很多摊主用嫉妒的目光打量着小丁,他此刻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他们未能打到的普通猎物。
面条很快就端了上来,是一盘凉面。摊主问小丁要不要来点辣椒,没等后者表态,他就把一勺鲜红的辣子搁在了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