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臂弯下的余静书如梦中之人不识醒转,竟毫无逃避的迹象,她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影下,眼望远方,目光茫然。
许一阳的声音越发温和磁性:“这小岛,又似农家捣衣服用的一根棒槌,故称棒槌岛。岛上岸崖陡峭,怪石嶙峋,山花野草遍及全岛,小鸟自由地在岛上的石洞中飞来飞去。游人来到这里可以观海听涛,或在海水浴场游泳……”
余静书终于似梦中醒来,发现此刻自己正与许一阳呈近距离几乎拥抱的姿势,便忽然如撒欢的孩子一般跳出他双臂横架而成的怀抱,大声呼喊着向海滩跑去,步履动作略显夸张:“哎呀,这大海,真是太美了——”
许一阳在她身后耸耸肩膀,笑了笑,然后放下举着的手臂,跟在她身后走向海滩。
余静书脱下凉鞋踏进海水,清晨的海有些凉,她回转身,冲着许一阳咧了咧嘴,漾起一脸灿烂的笑容。那时刻,她发现真的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在喷涌,尽管她依然在掩饰她的快乐,但她十分清楚,这快乐就要抑制不住怦然而出了。她看到许一阳远远地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在海水里奔跑,迎着阳光的脸庞上洒着一抹金色的光晕,微黑的脸膛,宽阔的额头,几缕隐隐可见的皱纹,因为阳光的照射而眯着眼睛,宽厚的笑却无以阻挡地从细长的目光里流露而出。余静书鼻子一酸,眼里竟有一泓热潮涌动而出。可她分明是快乐的,这快乐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直抵内心深处,触动着她敏感、脆弱而强持镇定的神经。一如被禁锢着的一头小兽,忽然被放回了山野,并不信任自己的判断,难道我真的获得了自由?内心便有快乐荡漾而出,却依然抑制着,明知这自由的确是拥有了,却依然不敢确信,便放轻了脚步,环视周遭,寻找埋伏的危机,等到发现囚禁它的人已不在,它终于相信,它已经自由了,它便因这埋藏已久的如虚如幻的快乐而顿生忧伤,嘴里发出一些类似于哀号的叫声,这叫声,是带着悲怆与激情的庆祝之声,是带着哭泣音调的欢呼之声。也许,这就叫乐极生悲吧。余静书默默地想,心潮却如海水,涨落起伏。
回宾馆的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只一味快步走着。许一阳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似乎在欣赏沿路的风景;余静书只低头走路,如生物学家在寻找远古时代留至今天的动、植物化石,专注而一往无前。
这一路,余静书低着头,脚步机械地迈动着,同时,她开始审视自己。这是她的习惯,每做出一件超越她的行为准则的事情,她便要对自己审视一番,自问原由,得到自圆其说的答案,才安下心来。但是今天,她想了一路,还是没有想明白方才她自认为已十分出格的举动缘自何种理由,而且,她非但没有因为与许一阳的过于接近而忐忑不安,相反她觉得这种出其不意的碰撞令她产生些许快感,明朗、随性,不受约束的自在。她想,也许骨子里,她是喜欢这种浪漫际遇的,只是平时,她把自己都蒙骗了。也或者,因为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且是面对着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她便对自己没有过多的戒律,一旦放松了,这放松便很容易越过界限,成了放纵。可放纵自己有什么不好呢?至少余静书感觉到了快乐。这是余静书既为此感到羞耻,又有些意犹未尽、想继续保持的感觉。
临近宾馆大门,许一阳说:“我去房里换一身干净衣服,上午9点半就要开会了。”
余静书说:“我也得回房拿上资料和笔。”
他们一起上了电梯,余静书按下12楼的按钮,电梯停下,许一阳跟着走出来。余静书看了他一眼,他走在她旁边一言不发,脸色毫无异样。走到1203房门口,余静书停下,拿出钥匙。她看到许一阳跟在后面,也拿出了钥匙,他超过了她,在1205房门口停下,然后扭过头冲着她调皮地扇扇眼睛说:“我就住你隔壁。”说完,眉毛舞蹈般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