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力牌球鞋】
哪儿来的?陶将两只脚交叉着换了个位置,倚在墙上说,当然是买的,我叔叔从外地带回来的。
新的还是旧的?秦说。
屁话,当然是新的。陶说。
我看怎么像是双旧的?秦说。
告诉你是新的就是新的。陶愠怒地拉亮屋里的电灯,他朝秦跷起一只脚说,你看吧,是新的还是旧的,我怎么会穿旧鞋呢?
听说猫头的回力牌球鞋被人偷了。秦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说,他说他抓住偷鞋的就把他揍扁,我不骗你,他前几天在我家亲口对我说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的全是屁话。陶扫兴地缩回脚,他正想对秦说什么,里屋传来了笃笃的敲墙的声响,大概是妞妞那个小破鞋在敲墙。陶朝秦瞪了瞪眼睛就朝门边走。我走了,他说,你跟她好好地泡吧。
等一会儿。秦追到门边拉住陶,他又低下头看了看陶的新鞋,这么热的天穿回力牌够热的。秦摸了摸陶的新鞋,他说,你难道不嫌热吗?
屁话,陶大声说,他觉得无从发泄莫名的火气,于是他俯到秦的耳边轻声补充一句,我告诉你,妞妞是个超级小破鞋,你小心染上杨梅大疮。
天气确实闷热不堪,六月杨槐树枝叶繁茂,知了在看不见的树叶间长吟短唱,街道上是一种夏日独有的空旷而慵倦的气氛。出没于店铺、居所和工厂大门的人们衣衫不整,步履滞钝,他们的脸上普遍带有一种委顿和烦躁的神色。南方的六月是最讨厌的季节,但对于新买了回力牌球鞋的陶来说,一切都是美好而充满生气的。
下午陶从围墙上翻过了八一中学的操场。陶已经很久没上学了。他走到教室门口,看见一群少男少女的脑袋在几扇窗户里飘忽不定,有人在座位之间窜来窜去的,不知在忙些什么,而那个胆小怕事的女教师正用一种外乡口音讲述着拖拉机的功能。是上课的时间,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舍弃了进教室展览新鞋的念头。他对教室和上课这类事物真是厌恶透了。
陶站在空空荡荡的操场上,六月骄阳使学校的红色校舍闪烁出一种刺眼的红光,一半是沙一半是泥的操场蒸腾着热气。陶弯腰紧了紧回力牌球鞋的鞋带,跑两圈玩玩,他对自己说,然后陶沿着操场的不规则跑道跑了一圈、两圈,又跑了一圈、两圈!陶在操场上独自奔跑的时候听见脚下响起细沙与橡胶摩擦的声音,嚓,嚓,轻微而富有节奏,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奔跑是优美而有力的,陶第一次在学校的操场上跑了这么长的距离。
陶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有人爬上了学校的围墙,他坐在围墙上静静地观望着陶两只脚在空中互相击打,那是猫头,来自与香椿树街毗邻的老王街的猫头。陶奔跑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围墙上的猫头。后来猫头开始把墙上的灰泥剥下来朝陶的头顶扔,陶的马驹式的奔跑才戛然而止。陶仰起脸看见了猫头,起初他以为猫头在跟他开玩笑。陶一边撩起背心擦汗一边朝围墙走去,他说,猫头你蹲在墙上干什么?猫头没有回答,猫头的喉咙里呼噜一声,啐下一口黏痰,幸亏陶反应敏捷,他往左侧跳了一步,看见那口黏痰落在板结的沙坑里,看上去令人恶心。
猫头你他妈疯啦?你到底想干什么?陶高声叫道。
听说是你偷了我的鞋。猫头从围墙上跳了下来,他的结实而高大的身体落地时响起沉闷的反弹声。猫头拍着手上的尘土向陶走近两步,又后退两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陶脚上的回力牌球鞋,怎么变新了?他说,你用什么东西把它擦得这么白?你以为把它擦新了我就认不出来啦?
猫头你他妈的真是疯了。陶下意识地退到围墙边,本来就是双新鞋,陶说,是我叔叔从外地带回来的。我怎么会偷你的鞋?难道我会偷你的旧鞋穿吗?
那么你把鞋底亮出来让我看看。猫头声色俱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