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观者无处可去
先孕了,宣传科就写点计划生育小知识。就这么点事情,一共有十来个科员轮流干。
当时我的理想就是:每天早上泡好自己的茶,再帮科长泡好茶,然后,摊开一张《戴城日报》,坐在办公桌前,等着吃午饭。宣传科的窗台上有一盆仙人球,天气好的时候,阳光照在仙人球上,有一道影子像个日晷,上午指着我下午指着我对面的科长,午饭时间它应该正好指着科室的大门。如果你每天都有耐心看着这个日晷,时间就会非常轻易地流逝。
其实,在宣传科里看日晷,是件非常不浪漫的事。那时候有女孩子问我:“路小路啊,你的理想是什么啊?”我就说,我要当个诗人。我心里想去宣传科,嘴上说的却是想做诗人。为此我也写一点诗,拿给女孩子看。她们看了之后说,很有李清照的韵味,我听了这种表扬居然还觉得高兴。她们又说,路小路,你这么有文采应该进宣传科啊。这句话点了我的死穴,我只好说,学历不够,看样子做诗人比进宣传科容易。
我说,理想这个东西,多数时候不是用来追求的,而是用来贩卖的。否则,我二十岁的时候,怎么会对那么多的姑娘说起我的理想呢?当时我是学徒工,干体力活的,按理说,这种人天生没理想,脑子像是被割掉过一块。我当时为什么会有理想,自己也说不清,大概割得还不够多吧。
张小尹快活地说:“小路啊,你现在很失败,你既没当成诗人也没当成科员!”说完,她把喝空的奶茶杯子放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读中学的时候,数学成绩很差,解析几何题目做不出来,看见象限上的曲线只觉得像女人的乳房和屁股。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同学,同学就去告诉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说:“路小路的人生观有问题,只有悲观的人才会把曲线看成人体素描。”以后他每次在黑板上画曲线,都会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对我来说,数学老师的话像个谜语。中学的政治课上讲的都是主观客观、唯心唯物、剩余价值之类的问题,一般不讲悲观和乐观,所以我搞不明白。起初我以为他在扯淡,我们那个中学是普通高中,用的课本都是乙级本,有人说读这种课本想考上大学就像用柴油发动机想飞上月球,完全是一纸荒唐梦。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大部分都是去工厂做工人,比较高档的是去做营业员,当然也有在马路牙子上贩香烟的。这种学校的数学老师,你能指望他说出什么金玉良言呢?
当时我的选择是:第一,去参加高考,然后等着落榜;第二,不参加高考,直接到厂里去做学徒;第三,不去做学徒,直接到马路上去贩香烟。我爸爸当时经常教育我:“小路,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只能到马路上去贩香烟了。”每逢这种时候,我就会反问他:“爸爸,我要是好好学习呢?”
我爸爸说:“那你可以去厂里做学徒工。”
我说:“爸爸,做学徒工还得好好学习啊?”
我爸爸说:“你以为学徒工那么好做?”
我必须重点说明,我爸爸是戴城农药厂的工程师,他一辈子跟反应釜和管道打交道,然后生产出一种叫甲胺磷的农药,据说农村的妇女喝这种农药的死亡率非常高。我爸爸过去是个知识分子,年轻时挺清秀的,在车间里干了二十多年,变成了一条胡子拉碴、膀大腰圆的壮汉,乍一看跟工人师傅没什么区别。那几年他虽然处于生理上的衰退期,但毕竟还没跨过更年期的门槛,肌肉依然发达,脾气却越来越坏,打我的时候下手非常狠毒。我碍着我妈的情面,不敢和他对打,以免他自尊心受挫。
我和他讲道理,说:“爸爸,关键是我并不想当工人。哪怕做个营业员,总比当工人强吧?”
我爸爸说:“你要是做营业员,我就帮不了你了。你要是做工人,将来还有读大学的机会。”
我爸爸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