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泵之王
的怎么还不过来?”墙上挂着一面小镜子,通过镜子我看见阿姨撇着嘴,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理我了。
我把这事情说给老牛逼听。老牛逼问我:“她长什么样子?”我形容说,浓眉,鬈发,血红嘴唇,还这么斜躺着。老牛逼说,那不叫斜躺,准确的说法是贵妃躺,两腿并拢,把手撑在腮上,如果两腿叉开那就不是贵妃躺了,而是潘金莲躺。我翻着眼珠回忆了一下,说:“腿倒真是并拢的。”
老牛逼说:“那个女人叫阿骚,要离她远一点,她腿并拢的时候还好一点,要是又开了,全厂的男人都顶不住。以后糖精车间的水泵就让魏懿歆去弄吧。”
“魏懿歆会不会出事啊?”
“你放心,阿骚不喜欢结巴男人。舌头短,够不着。”
关于修水泵,还有一些细枝末节可说。
坏掉的水泵挑进钳工班里,被扔在角落,凑个黄道吉日,拆开了统一检修。据我所知,修好的并不多,其实钳工们根本懒得去修它们,每隔几个月,废品仓库的人过来清点一下便全都收走了。
我爸爸有时候会问我:“小路啊,你的水泵修得怎么样了?”我只好糊弄他,“这两天在学修真空泵。”他就对我说一大堆真空泵的工作原理,最后加了一句:“学会修水泵,跑到哪个化工厂都有饭吃。”
有一天,我指着钳工班里大大小小的水泵,对老牛逼说:“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修水泵?”
老牛逼说:“学这个有什么用?你还是帮我去管自行车摊吧。”
我说:“师傅,你总要教我点什么吧?不然等我满师了,跑出去什么都不会,你也不见得有面子啊。”
老牛逼说:“你修好了水泵义怎么样呢?会给你加奖金吗?”
我说:“不会。”
老牛逼说:“那你修不好水泵又怎么样呢?会把你辞退吗?”
我说:“也不会。”
老牛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所以你还是去帮我看自行车摊吧。”
事隔多年,我想起老牛逼那一身松垮垮的肉,眯着眼睛看水泵的神态,以及他横着走路的样子,我总觉得他像个哲学家。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个人干了四十年的钳工,揍过车间主任,修过无数台水泵,既不尊重女人也不尊重知识,他就会变成一个哲学家。
九二年的时候厂里派了几个干部到钳t班来,说是要考我的技术,评职称。钳工的最低级别是二级,再往上是四级,最高八级。干部们问老牛逼,你徒弟能考几级?老牛逼说,四级没问题。我当时吓得冷汗直流,他们要是扔一个水泵给我,除了拧螺丝,我再也不会干别的了。结果,干部们扔给我一坨铁块,说把这个铁块锉成一个立方体,就算我通过四级考核了。我拎起铁块,拿起锉刀,挥汗如雨地干了六个小时,把拳头大的一块生铁锉成了方不方圆不圆麻将牌一样大的东西,干部们捏着这块东西,问老牛逼:“这好像不行吧?”老牛逼说:“你说不行?你看歪卵刨出来的铁片,有几根是直的?”干部听了就说:“算了,反正我们厂的钳工也就是拧拧螺丝而已。通过了!”我暗骂那个干部,C^AO,你早知道拧螺丝就可以,何必让老子锉了六个钟头的铁块呢?
通过了四级考试,我就涨工资了。我曾经对张小尹夸口说,我这辈子也考过四级,不是四级英语,而是四级钳工。这当然是个笑话。我的抽屉里还有四级钳工证书,贴着我的照片,是厂里一个业余摄影师拍的,背景是一块红布,我穿着不蓝不绿的工作服.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神茫然,一个门牙嵌在下嘴唇上,好像马上就要拉出去枪毙的样子。这种丑态不能怪我,那王八蛋摄影师实在太业余,我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他快门已经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