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 蓝
面。所有的面馆里都飞着苍蝇,那些吃过的面碗,服务员把汤水倒掉,在一个脸盆里涮一涮,接着又端上来。即使是比较高档的餐厅,也不会有空调,只有电风扇,冬天就更别提暖气了。至于那些服务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像茄子,经常能在街上看到服务员和顾客打架,一群顾客打一个服务员,或是一群服务员打一个顾客。
戴城有了肯德基以后,大家好像开窍了,渐渐明白什么叫吃饭。吃饭得窗明几净,得有音乐,不能飞满苍蝇,最起码服务员不能打顾客吧。人不是猪,不是一辈子都只能接受茄子脸的,所以人类会进化。你可以说人类是一代一代进化的,但是在九十年代看来,很像是一年进化一次。九十年代就是这样奇怪。
我和白蓝在快餐店里坐着,我对她说,我高中时代的理想,是去做营业员。她乐了,说营业员都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理想,这个有点出乎意料。我就说,我初中时代的理想更不靠谱,是跟着我堂哥去收保护费。她问,那你小学时候呢。我说我想不起来了,小时候的事情,想当解放军,想当警察,想当画家。我画画不错的,画女人脸尤其拿手。
我又要说到小毕了,我说:“小毕在厂门口画黑板报,我看见了。”
自蓝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路小路,你应该去读书。”
“我爸爸会把我搞进化工职大的。”
“化工职大已经停办了,不再招生了。你不知道?”她说,“你还记得化验室那个胖胖的姑娘吗?她是厂长的女儿,今年要去读职大,也被退回来了。”
“那她怎么办?”
白蓝生气地说:“我们现在在说你。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你应该去读自考大学,或者夜大。这样对你有好处。一辈子做钳工?”
“那种大学要自费的。”
白蓝说:“到底是我白痴还是你白痴?”
她真的生气了,只顾嘬可乐,眼睛看着窗外,做出不想理睬我的样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假如当初我不是进工厂做学徒,而是在马路上贩香烟,现在就应该在做买卖,应该在进货,应该在数钱,而不会有时间去考虑成人大学的事情。我可以什么都不想,把香烟事业越做越大,从地摊发展到杂货店,再发展到饭馆,然后我差不多就老了,可以去死了。我没想到做钳工是如此地复杂,令人头疼。钳工的一生真他娘的漫长,看不到尽头。
后来我们在街上走,她走得很慢。那是一个黄昏。天色早早地黑了,这说明秋天就要过去了。十多年前,我在工厂里,下午四点就下班,天色都是很明亮的,可以吃一顿点心再回家,可以在街上闲逛很久。如今则完全相反,办公室里很明亮,下班走到街上就发现天色昏暗,霓虹灯下影影幢幢的人群在挤公交车,这种感觉好像坐国际航班,必须倒一倒时差。我说的是上海。
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到一条小街上,两侧高高的围墙,里面种着梧桐树,有一些枯叶掉落在街上。她用皮鞋踩着落叶,每一片叶子都发出嘎吱一声,她说。这些树叶在夏天的枝头被风刮出沙沙声,秋天掉落在地上,被踩出嘎吱声,每一片树叶都能发出它们独自的声音。沙沙声也很美,嘎吱声也很美。她说:“踩过的枯叶,你再去踩它,就不会有声音了。”
后来,我想吻她。我们推着自行车,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推着自行车接吻是很不方便的,尤其不适合初次接吻。而且,谈恋爱的时候,想接吻就不能说话,得保持沉默一段时间,你不能一边说话一边索吻,这是找抽。我有点怕白蓝,这个人不太好相处,用书面的话说,有点喜怒无常。我想起她三版女郎的造型,给我买烟,这是我不能忘记的。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昏头,想去吻她,然后干点别的,但我们之间隔着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