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
现在走到化工厂的门口,看到的依然是十年前的厂门,水泥砌成的一个门楼,铁丝网编成的大门。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在这个门口进进出出。再往东走是郊区,有大片农田,农田之间有一条公路,去往上海。这条公路在我的视线中是笔直的,好像用西瓜刀劈开的一样。
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一辈子出入于厂门,那就是翻墙。
化工厂的围墙很长,大约两米五高。这个高度我即使穿着枪驳领的西装,也能一跃而上,西装上绝不会沾着一点泥巴。通常我在司机班那一带上墙,那儿比较干净,不至于掉进什么阴沟里。众所周知,化工厂有很多阴沟,阴沟里流的不是脏水,而是沸水,是盐酸,掉进去再捞上来就成了涮羊肉。
翻墙乃是我的嗜好。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叫《崂山道士》,说穿墙术的。我对穿墙术特别感兴趣,可惜它不存在于现实世界,既然不能穿墙,那就只能学翻墙。在这件事上,我好像很有天赋,我以为自己可以去做特种兵,但别人说我是天生的贼胚子。上学的时候因为翻墙,被教务处抓到过几回,教导主任问我:为什么好好的大门不走,偏要翻墙。我回答不出所以然,他就说我是盗贼本性,难以成器。
念书的时候,因为逃学,翻墙多数是翻出去,工作以后恰恰相反,因为迟到,多数是翻进来。化工厂的墙外种着许多树,我双脚叉开,在围墙和树干上蹬几下,人就蹿上去了。我曾站在墙头久久不肯下来,我观察过那堵墙,它是用红砖砌成,实心的,腰线以下和墙顶上涂着水泥,由于年深日久,墙根长满青苔。墙外的泥土是黑色的,长着很多草,墙内的泥土是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都被化工原料染成了奇异的颜色。墙头上有白花花的鸟粪,有枯叶和梧桐子,偶尔有一只野猫蹲伏在不远处,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那天我沿墙而行,注意避开那些茂密的树叶,叶子上会有毛毛虫,扎在身上又痛又痒。走到司机班,我跳上一辆卡车,再从卡车上出溜下来。我忘记把香烟掐掉了,叼着一根烟在生产区里走。还没走出十二米,忽然有人对我大吼:
“路小路!抽游烟!”
所谓游烟,就是叼着香烟到处晃悠,这是最危险的,会把所有的厂房设备都炸到天上去。我不是故意要抽游烟,不管炸着什么,首先飞上天的是我自己。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搞破坏,这不是我的风格。我赶紧把烟踩灭,那人又大吼:
“路小路,乱扔烟头!”
乱扔烟头也会爆炸,或者是火灾,这都是安全常识。我心里焦躁,正想骂那个人多管闲事,他已经旋风一样来到我面前。我一看,立刻没了脾气,他是劳资科长胡得力。
那天我吓破了胆,返身要逃,胡得力一把揪住我的西装。我试图挣扎,我不喜欢自己的衣服被别人捏在手里,而且是我唯一的枪驳领西装。我使了一个反擒拿的招数,用力压他的手腕,本来还能使一招撩阴腿,但我没敢使出来,要是我把劳资科长的睾丸踢飞了,明天就该去牢里上班了。我压了压胡得力的手腕,居然毫无动静,肱二头肌真他妈的白练了。我像一个跳伦巴舞的女人,在他的把持之下剧烈扭动、翻转。他的右手像钳子一样擒着我,左手反捏住我的手腕,一把扭到了背后。我咬了咬牙,忍住没喊疼。
胡得力把我的西装从后面撩起来,顺势在我手腕上打了个结。这他妈太离谱,这是刑警干的活,哪里像个劳资科长。他拎着我往劳资科去,一路上,工人师傅都在笑,说:胡科长,好身手啊。胡得力还挺得意。我心想,要不是看在你劳资科长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丫睾丸踢飞了。
我被押到劳资科,先看见小噘嘴对我做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又看见胡得力那张铁板一样的脸。胡得力对小噘嘴说,把劳动纪律手册拿出来,查一查,该怎么罚,罚死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