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野 花
可是我终于发现,悲伤和快乐可以在同一件事情上呈现,比如你咬了王陶福的老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好玩的事,都笑死了,但我却感到悲伤。我悲伤得简直希望自己去代替你咬她,这样就不会那么难过了。这就是我和别人的不同,仅仅是微小的不同,不足以让我去做点别的。我和我身边的世界隔着一条河流,彼此都把对方当成是神经分裂。
那天我在吵吵闹闹的牛扒城,用很低的声音说,白蓝,我爱你。但那地方太吵,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说完这句话,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想放亮嗓子再大声说一次,但我又觉得,这件事情连做两次是很傻逼的,第一次是为了爱她,第二次纯粹只是为了让她听见。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后来,我吃完了一盘黑椒牛排,感觉像什么都没吃,这牛排还不如我们厂里的猪排呢。我也不想吃下去了,没心情。我发给她一根香烟,她摆摆手。说:“我们走吧,闹死了。”这时候,卡拉OK里开始放黑豹的《Don’t Break My 》。这次是原唱,很好听。
出门之后,我们自然而然往新知新村方向去,先是推着自行车走,走累了就骑上自行车。我给她讲些班组里的笑话,长脚,六根,元小伟。她有时笑,有时皱眉头。
在新知新村,她停下自行车,我习惯性地调头回去。她说:“你上去坐一会儿吧,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我就停好自行车,跟着她往楼上走,楼道里黑乎乎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上楼要走在女士前面。我只知道跟着她走,一步裙很性感,我眼睛正对着她的裙子,虽然楼道里很黑,还是看了个一清二楚,躲都没地方躲。
如今让我回忆白蓝的家,我能想起来的是:那是一套两室户的老式公房,房子的质量大概和农药新村差不多,没有客厅,阳台很狭窄。这套房子几乎没有装修过,水泥地坪保持着毛坯房的本色,窗框是木制的,刷了一层绿漆,已呈剥落之状。她就独自住在这套房子里。她拉亮电灯,到厨房去烧水,我独自坐在朝南的房间里。不久之后,她端着一碟瓜子进来,说:“在烧水,等会儿泡茶。吃瓜子?”我说我不吃,但是可以抽烟吗?她说:“你随便,烟缸在书桌上。”
她的家具非常简单,几近于宿舍。唯一有点特色的是靠墙放着个书架,里面有几排医书,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烹调,外语,古代诗词。趁她去倒茶的工夫,我抽出一本《妇产科病图鉴》看了看。那本书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有,全是用素描手法画出来的器官,还打上阴影。等白蓝端着茶进来的时候。我正翻到葡萄胎那一页,以我当时的智力,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孕妇怎么会生出一串葡萄。
她从我手上呼地抽走了那本书,用鄙夷的口气对我说:“你看这种书做什么?”
我说,随便看看而已,又不是黄书。我很同情给这本书画插图的人,我的一个亲戚就是学美术的,要是学了美术最后就是给妇科病图鉴画这种东西,那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做电工呢。白蓝说:“贫什么嘴,这是科学!”
后来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印着些字。她对我说:“你看看这个。”我一看,是一份夜大招生函。我说这个东西我知道,长脚就在考夜大,被人像狗一样追来追去,都快跳河自杀了。白蓝说:“你不要吊儿郎当的,我很严肃地和你说,你应该去考夜大。你现在上白班,晚上也没什么事,读个夜大正好。”
我说:“要参加成人高考的,那些语文数学我全忘记光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纸,说:“这是成人高复班的招生函,还有一个多月就结束了,你现在去上课,还是能赶得上的。”
我说:“我考虑考虑吧。”
白蓝说:“小路,你有没有考虑过别的,比如说,为了给你妈妈争气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