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野 花
知道所有公房的楼梯都是十七个台阶,绝不会踩空一脚。她想叫住我,但我走得太快,而且在楼下嗷地喊了一嗓子,新知新村的人都从窗口探出头来看我。她叹了口气,关上门,任由我跑掉了。
我想起她的床。那是一张单人床,很干净,很简单的被褥,有一个蓝色的枕头。看到她的床会联想到她睡觉时的样子,周末早晨的阳光是不是会照到床上,做梦的时候会不会从床上掉下来。我甚至看到,枕头上曲折地卧着几根头发。每当我想起这些,心里就很悲伤。这张床太小,如此单薄仿佛她和我一起经历过的几桩破事。这是为睡眠而准备的床,仅仅为睡眠而准备。假如我们之间再发生一些别的,或许这张床会给我留下更好的印象。
直到我自己想睡去,在无人的地方闭上眼睛,永无梦境地长眠。仅仅是睡眠的床也可以代表着一种幸福,我后来才知道。
九三年长脚考取了夜大,是戴城大学办的,机电专业。他高兴死了,请结拜兄弟吃饭。化工厂附近根本没什么吃的,一个是面馆,飞着几百个苍蝇,还有老鼠与人共餐,服务员是个酷爱翻白眼的中年婆娘;另一个是茶馆,只有水,没有固体食物。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开庆功Pany。长脚把我们带到公路边上一个停车吃饭的地方,那地方不错,几个头发枯黄的小丫头站在路边,对着来来往往的汽车招手,她们是这里的服务员。长脚点了小半桌菜,大多是素菜,荤菜只有炒螺蛳和炒鸡蛋。他又拎了几瓶啤酒,我们三个开始喝着,喝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一阵自行车铃声,小噘嘴跑了进来。
小噘嘴终于把那腊肠一样的辫子剪掉了,这还得归功于我,我在小李面前说了好几次,你老婆把腊肠挂脑袋后面。他起初是不敢对她说的,后来时间长了,被我灌输得有点痴呆,一不小心说了出来。小噘嘴听了,二话没说,跑到美发厅去剪了个齐耳的短发。从这一点上说,小噘嘴确实和小李是青梅竹马,感情不一样。假如是由我来说出腊肠这一节,准保被她臭骂一顿。她骂我和长脚都已经习惯了。
见到小噘嘴来,长脚又点了个肉末粉丝煲。我们照例是举杯庆祝,酒过三巡,小噘嘴对长脚说:“长脚,你这回惨啦。”
长脚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小噘嘴带来的消息,都是劳资科的内部消息,这些消息全是噩耗。她虽然长得很甜,其实是个乌鸦。
长脚说:“怎么啦?”
小噘嘴说:“胡科长知道你考上夜大了。”
长脚说:“谁传出去的?”
小噘嘴说:“全厂都知道你在考夜大,你自己填招生表的时候把工作单位也填上去了吧?”
长脚说:“不填单位不给考的。”
小噘嘴说:“所以啊,胡科长打个电话过去就知道了。听说你成绩不赖啊,全都及格了。”
长脚已经无心听她调侃,他站起来在饭馆里打转,他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肯定被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了。我们看着他像个笼子里的狼一样,转得眼睛都晕,小噘嘴说:“长脚,坐下说话。”长脚双手撑着桌子,两眼忽然全是血丝,瞪着她。小噘嘴大叫一声:“妈呀,吓死我了!”长脚说:“胡得力怎么说?是不是要把我送去上三班?”
小噘嘴说:“没有。胡科长就说,你学了机电也没用。厂里学机电的至少有四五十个人,都在上三班呢。除非你学管工。”
长脚大叫起来:“夜大没有管工专业的!读了个大学,我还是修管子吗?”
我们三个坐在那里,被他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全都直着身子点头。后来小噘嘴安慰他说:“你也别难过了,这儿还有人学会计呢。”
“谁啊?”长脚和小李一起问。
“我。”我举起手,眼睛看着窗外。
说实话,这个消息我是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