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十章
的感觉。
在彼此身体的厮磨与接触中,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深切地了解了呼昌盛。在这个大革命的年代,她竟然懂得了男人在床上的作为常常和在政治中的作为有相通的禀性。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一头食肉猛兽,而且让人想到豹子这类一触即怒的猛兽。他机警,勇于进攻,不怕危险,不怕死,拼尽全力地厮杀,鲜血淋漓地撕咬,对捕获物绝没有任何温情。
他喜欢独往独来,喜欢长啸着穿越山林,喜欢猛然出现在他的敌人和捕猎物面前,喜欢居高临下地俯瞰。即使在和她发生爱情时,呼昌盛也常常在剥去她的衣服后,站在床上俯瞰她。看够了,才扑下来蹂躏她,那样子真像豹子从高处扑向一头绵羊。你要承受他的凶暴,要逐渐在承受中安抚他,软化他,消磨他。当你遍体鳞伤后,他才会气喘吁吁地稍稍安稳下来。这时,你才可以更从容地抚摸他干瘦而又结实的身体,对他说一些娓娓动听的情话,向他述说情感、忧虑和不安,也可以对他劝导、提示和管教。你也才可以和他商量更重要的事情,进行更深入的谈话。你有很多担心,他却毫无担心,这常常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分歧。
坐在暗处的主席台后面看过去,胡萍想到,一个人事多,其中一个表现就是要担心的事情很多。现在,大会顺利召开了,起码她的第一个担心过去了。她曾经担心这两天会下大雨,因为前几天天气一直阴霾不开,她曾建议呼昌盛将大会推迟几天。呼昌盛当时火急地拍着桌子嚷道:“《光明日报》的社论《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都出来了,其他各报的社论不久也要出来了,这个行动绝对不能再晚,再晚就失去任何意义了。下小雨就下小雨开,下大雨就下大雨开。”结果,天晴日朗,人比预期的来得还多。看着呼昌盛及全市的造反派头头们坐在一排排长桌后的背影,再越过长桌看到一排排顶着亮晃晃的太阳低头弯腰的几百个黑帮,再越过他们看向几十万人站满的大操场,胡萍感到自己此时又处在不太被呼昌盛需要的地位上。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呼昌盛反工作组绝食,自己每天晚上通过那孔下水道与呼昌盛沟通时,是呼昌盛最需要她的时候。后来的一段时间,呼昌盛也还经常比较需要她,然而,又经常不太需要她。这常常令胡萍十分担心。
她还要担心很多呼昌盛关心的事情:她担心这个大会组织产生混乱;她担心40万人召开大会弄不好挤出人命;她也担心王光美和几百个黑帮的押送、集中、疏散和安全问题,出了人命也不好;她还担心呼昌盛的安全,因为文化大革命以来,“绞死呼昌盛”、“油炸呼昌盛”的大标语也曾满北京地出现过;她还担心保守派的捣乱,也担心武克勤从中破坏;她还担心几十万人的秩序,担心批斗活动搞不好中央文革不满意;总之,呼昌盛组织每一项活动,她都担心呼昌盛成功不了。这些担心常常变为她对呼昌盛的提醒,变为对呼昌盛领导的“北清大学井岗山兵团”的建议。她虽然在井岗山兵团不算最核心的成员,但其实是惟一能够真正影响呼昌盛的人。文化大革命进行快一年了,在全国都在大夺权的过程中,她常常要考虑呼昌盛明天的政治地位。担心呼昌盛在政治上不能成功,这是她现在最大的一个担心。
与此同时,她还有一个最大的担心,就是担心呼昌盛成功了会抛弃她。两种担心常常此起彼伏地微妙地结合在一起。作为第二个担心的表现,她常常非常警惕和敌视呼昌盛身边的女学生。现在,有成群的女学生追随着他,其中有大学生,也有中学生。一个男人举起旗帜勇敢前进时,在他身后不仅出现了革命的队伍,也出现了女人的队伍。当呼昌盛被一些女孩包围时,她不能怒,不能恼,常常怀念起呼昌盛去年绝食时两个人的关系,那时,她是呼昌盛身边惟一的女性。如果呼昌盛成功了,就将离开她,而不成功,就会留在她身边,她很难在两种情况中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