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十二章
,及对自己的怜悯都像袅袅烟气一样升上心头。她的直接反应是迈步走过去,脸上那两横三竖的伤痕却像一道铁丝网拦在面前,一年来,这几道伤痕第一次显得这样有力量。广场上一派灯光人影朦胧晃动,她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卢铁汉背着手走着,看着广场上流来流去的不稠不稀的人群,看着那边灯火明亮的人民大会堂和被灯光照亮的天安门城楼,还有长安街方向的“揪刘前线”的人山人海,此起彼伏的高音喇叭一直响到这里。他站住了,又背着手来回走了走,再抬腕看表,低下头想着什么,那凸起的额头、长大的面孔都显出更多的苍老与憔悴。大概是等待的焦灼与失望使他想到了什么,他的肩背也佝偻起来,完全失了副部长的气派,像一个干了一辈子粗重体力活的老头子。整个天安门广场在米娜面前成了梦中无声的画面,卢铁汉成了无声画面中的人物。米娜一时失去了清醒的真实感,在一片恍惚中,她觉得自己踏在一块虚幻的、倾斜摇摆的地面上朝前走去。脚底下的每一步都没有踏出实在感,每一步似乎都会踏空,让自己从梦境中摔醒。她觉得自己心中升起泪淋淋的情感,她在可怜对方的同时,也可怜起了她和他以往的全部故事。
当她踏着摇晃不平的天安门广场走到卢铁汉面前时,卢铁汉转身看见了她,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两个人在灯光辉煌而又朦胧的天安门广场上面对面站着,米娜垂下眼,不知道说什么,眼泪先涌上了眼眶,她躲在眼泪后面想着自己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卢铁汉凝视着她说道:“咱们一年多没见面了,时间过得真快。”米娜略微抬起点头,露出一丝笑,点了点头,眼泪很平常地流了下来。脸上的伤痕没有对眼泪形成任何阻挡,任它垂直流利地往下淌。一年多前,在日月坛公园的喷水池中,那像深沟一样的伤痕曾经阻挡着流在脸上的雨水,现在,伤痕毕竟是长平了。因为眼中有泪,脸上也流着泪,泪痕的感觉分散了她对伤痕的感觉,眼泪在摇摇晃晃的灯光中反射着光线,眼前便有了比较丰富的光色来装点她的神情。
卢铁汉用着重的声音说了一句:“让你受苦了。”这声音连同一股浓重的烟味落到她身上,勾起了她辛酸的回忆。她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使自己平静下来。卢铁汉伸手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咱们一边走走一边说话吧。”说着,他又收回手,两个人并肩在广场上慢慢走起来。卢铁汉说:“知道你被解放了,我特别高兴,就想见见你。”米娜又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泪水又止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来,这一次,她想放声大哭了。卢铁汉看了看四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说:“先不哭了,这里不方便。”米娜很快止住眼泪,用手绢擦了眼睛,然后,双手握着手绢放在身前,抬起脸抖了一下头发。那边,新华门方向的高音喇叭还在远远地响成一片。他们绕着纪念碑缓缓地走着,并肩走路的相互依存的节奏,使米娜重温了以往的情感。
虽然她感到自己和这个身材过于高大、魁梧的男人有着很不和谐的地方,然而也有一种让她深深眷恋的东西在心中复苏。这种眷恋就是她躲在一个温暖的窝里的感觉,她希望有一个暖洋洋的爱抚落在头上。当看到别的小女孩在爸爸膝前扭来扭去受到父亲笑呵呵的爱抚时,常常让她生出这种憧憬。而对一年多前两人还在一起跳舞,她却觉得十分陌生。至于两个人在床上发生的故事,是她现在绝对不愿回想的。一年的受苦,使她的情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她最初遭受折磨时能够投到卢铁汉的怀抱里,她会激动不已,会把整个生命奉献给这个暖烘烘的高大男人,现在,她觉得两人之间有了距离。无论有多少回忆哺育的亲切感,都不能完全消除这种距离。
他们开始说话。卢铁汉说:“没想到天安门广场这两天这么乱,要不就不约在这儿了。”
米娜说:“是,刚才我从新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