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五十八章
喊起来,鲁继敏说:“可能东厢房要搬来新住户,我过去看一看。”
她匆匆走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卢小龙和鲁敏敏了,他对鲁敏敏说道:“敏敏,转过脸来看着我。”鲁敏敏便转过脸来看着他。他发现了和鲁敏敏说话的方式,就是你要对她下指令,她会完全照你的指令去做。如果你不对她下指令,或者你在她身旁谈和她无关的事情,她都不会做出反应。即使谈和她有关的事情,如果不是直接指示她,她也很少反应。卢小龙说:“敏敏,把手伸过来给我。”鲁敏敏把手伸了过来。卢小龙握住她轻轻捏着问:“舒服吗?”鲁敏敏似乎是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丝微笑,整个面孔和直愣愣睁大的眼睛都一动没动。他又用力握握鲁敏敏的手,问道:“疼吗?”鲁敏敏还是天真憨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当卢小龙第二次用力握疼她的手时,她有了一个往后抽手的本能动作,没抽动,便又老老实实地留在卢小龙的手中。她丰润的面孔和清白不动的眼睛,露出令人怜惜的憨厚来。
卢小龙蹲下来,与她面对面很近地说道:“我是卢小龙,你还认得我吗?”鲁敏敏静静地看着卢小龙,卢小龙将自己的问话变成指令式:“敏敏,回答我的问题,你还认识我吗?”
鲁敏敏似乎又辨认了一下卢小龙,点了点头,说:“认识。”卢小龙近近地凝视着鲁敏敏的眼睛,问道:“敏敏,你回答我,我叫什么名字?”鲁敏敏那双眼睛还是大大地睁着,像是完全敞开的窗户,坦白地暴露着里面的一切,她似乎又辨认了一下卢小龙,说道:“卢小龙。”
卢小龙感到心中一股浪涛的冲击,就是这个女孩,在一年多前的赣江边给了他憧憬色彩的少女温情,那时,她眼睛很少会睁得这么大,总是温柔多情地、水汪汪地闪亮着;现在,这里面没有了腼腆、羞怯、嗔薄、憧憬、兴奋、崇拜、爱慕、幸福、忧郁、伤感和惆怅,有的是任你透视的憨厚与坦白。这一瞬间,他明白自己今天为何来看鲁敏敏了。
文化大革命的第三个夏天来临了,他发现自己处在寂寞无聊的苦闷中。校园显得萧条而呆板,军宣队像部死气沉沉的小型官僚机器,管理着荒无人烟的学校。整个北京除了几所大学在枪炮连天地武斗外,到处是一片炎热的沉闷。几个大学里虽然还贴满了大字报,却早已没有社会上的人来观看。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学,似乎都要被社会所遗忘。当他骑着自行车在炎热的北京城穿行时,身后已经没有了红卫兵的队伍,头顶上也快丢尽了造反派学生领袖的光环,当他进入蝉声一片的西苑时,与沈丽的会见也失去了往日大半的激情。
他们还友好,还亲近,还在琴房或卧室里唧唧哝哝地说话,也亲吻拥抱,偶尔还做男人女人之间难解难分的事情,然而,他觉出了危机。
当他露出烦闷无聊的情绪时,沈丽最初总是宽慰他,及至他的沉闷无聊多了,沈丽就会拿起梳子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梳理起自己的头发来,好一会儿不再理他,或者干脆拉着他下到二楼琴房弹琴。窗外的槐树上一片恼人的蝉鸣。沈丽弹一会儿,便会恍惚地垂下目光想事,然后,往往又会强做笑容地对他说:“你还会找到事做的。”卢小龙既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又很麻木。他很想在幽暗的老房里哼哼地发泄不满,摔摔打打地发一顿脾气,说一些愤世嫉俗的话,然后让沈丽安慰自己,甚至躺在沈丽的腿上,让她梳理自己的头发。
当沈丽的手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半天不动时,他发现,沈丽的思绪又走远了。这时,他知道,危机正在滋长。
他知道自己应该振奋起来,然而,似乎要检验沈丽的耐心和忍受力似的,他总是听任自己在长长的下坡上滑行,每当这种时候,沈丽常常会忧郁地叹一口气,摇摇他的头说:“坐起来,好好说会儿话吧,这样太无聊了。”他却固执地用头晃开沈丽的手,